凉石森林(4)

作者:南风野 更新时间:2023/2/18 18:52:58 字数:4672

“我有时候会去和一些法师接触,他们大部分家境贫寒,没有什么能够给我的报酬,只能送我这个。”

四匡晃了晃手里的鹅颈瓶,里头的蓝色液体像是果冻般粘稠,沾满了瓶壁。“这些大部分出自法师自身,魔法断层后的法师没法保留下体内的魔力,魔法就这么被浪费掉了,于是,他们选择在睡前,将残存的魔力逼出体外,储存起来,以应对不时之需。”

“真是神奇,这东西都是怎么制作的?”我也想为自己准备一些。

四匡想了想,回答说:“据我所知,有两种方法,第一是委托药剂师,并且在那里留下一些自己的法力,方便他们制作。”

“第二种可能是使用某种特殊的手段,将体内的魔法顺着某些器官排出体外,用瓶子装着,我并不是法师,所知道的很少。”

“好吧。”

“给她喝下去,记得,按住她的喉咙眼,不然妖灵的条件反射可能会让你吃苦头。”他刚说完,我就被绿雏快刀似的树叶扎成了只箭猪。

只是碰了一下诶,至于吗,我的屁股好疼,背也好疼,她刚才不是才没力气吗,这么点时间就恢复过来了?

“你可以不用这么心急,魔法耗尽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以后使用法术时产生一些副作用而已。”四匡拿过我手里的药水,轻车熟路的把蓝色的液体倒进绿雏的嘴巴里,看起来很熟练,不禁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问:“你经常做这些事情吗?”

四匡一愣,好像陷入了回忆,他不会真的在计算比例吧。

“嗯,经常。”他点点头,“基本上,和妖灵接触过后都得有这项活动,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和绿雏一样的性子,人很善良,但遇到事情很冲动。”

不知道是在夸还是在损。

“猎巫运动后,妖灵大多隐居山林,不和人类接触,在妖人共存法案通过前,这里是唯一一处能够看见人类小孩和幼年妖灵玩耍的地方。”他说,“由于遗世独立,又与自然亲近,妖灵们骨子里头的直率天真被大幅度释放,很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就给拐跑,拐走他们的人大多居心叵测,那些拍着胸脯说,谁谁谁和别人不一样的妖灵,只要离开了村子,就基本等同于失踪,偶尔几个回来的,也都是伤痕累累,这导致了妖灵和人类的近一步隔阂。”

“看起来那场运动改变了很多。”我说着看向四匡,他的眼睛深邃,似乎在观察远方的树丛,那里是我们刚刚与格格斯对峙的地方,我追上了他的目光,眼中好像也同他一样,闪过壮丽的光景。

“人类的探索欲和冒险精神,如果不加以约束,就会成为伤害别人的利剑,我们只要认准一件事,总是会去做的。”

嗯,说的挺有道理。

“那场运动结束后,法师十不存一,他们的地位需要别的东西来顶替,他们所保卫的地方又闹起了各种灾祸,魔物和自然灾害威胁着人们的生活,人们发现,总是需要人去保护他们的,于是战士,猎人,牧师,各种千奇百怪的职业登上了舞台。一个又一个冒险者公会拔地而起,充当起了地区的保护者,等那些权贵回过神来,发现许多地方的冒险者公会已经成为了庞然大物,冒险者们无拘无束,不受到细小的规则束缚,当然行内也有一些规定,但总比为别人献身来的宽松,这导致了暴力机构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据我所知,年轻人们大多选择更有挑战性的冒险者,四处游历,而不是困守在某一个地方,这让他们很难招到新人,时间愈久,公会与权利机构的差距越大,到今天已经能够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大出一头。”四匡说,“冒险者的崛起,是吃了猎巫运动的红利。”

他叹了口气,重新点燃篝火,说,“这是最后一点燃料了,烧完你就该休息了。”

“你呢?不用休息吗?”我问道。

“我守夜,荒郊野岭,即便没有发疯的妖灵,也会有野兽过来。”他笔直的坐着不动,明明是在聊天,却严肃非常。

四匡接着说:“可能法师的确比战士要亲和一些,自从冒险者出现后,为了财富和荣誉,他们成建制的闯入,甚至进犯妖灵的领地。力量足而智谋不足的,就直接用武力,智谋足而力量不足的,就靠那张嘴巴,撬开妖灵们的秘密和宝藏,然后,杀人灭口,再把曾经许诺海誓山盟的妖灵卖到黑市,榨干最后一笔价值。原本相安无事的人类和妖灵矛盾迅速激化,已经快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我询问过许多妖灵,他们只想安安静静的活下去,可当我坐在冒险者公会的椅子上,听那些上至德高望重的前辈,下到初出茅庐的菜鸟都在说些什么征服森林,山川,河流,大陆,那些侵略者似的话时,我就没法保持沉默,或者加入其中,我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别样形式的帮凶。”

真是正义感爆棚,难怪他对同行的格格斯一伙说话毫不留情。

两只动物被锁在笼子里,最后必然演变成厮杀,这不是品种是狗还是猫的问题,而是生存问题。

到了后半夜,连篝火里的余烬也烧了个精光,我才准备睡下,月亮靠上了树梢,发出幽暗的光泽,照在发黑的树干上,像是涂了一层盐霜。我睡眼惺忪,突生了一股子尿意,憋了半晌,实在没法,才从被窝里钻出。

绿雏早已入梦,四匡专门给她又找了一条毯子,披在她的身上,这睡相可真差,打呼噜不说,嘴巴大张着,能看见舌头,身体在床垫上摆了个“大”字,不过,好歹是休息下去了,明天一早,应该就没什么大碍。

嗯……屁股还是疼。

妖灵的恢复力是真的吓人,满身的伤势,躺下没多久就好了,魔力枯竭,几个小时,就睡了个酣畅淋漓。该说这是优势,还是不幸呢,如果一个人的伤口能立马痊愈,可受伤的所引发的痛楚呢。

啊,说什么呢,我自己不就是吗,死了这么多次,早就忘了死亡多害怕了,反正都能复生过来,重来一次就是。

咦?四匡呢?我看了眼周围,没找见他的行踪,但出于人有三急,这事情被我撂在了脑后。

我正靠着树林解手时,又是前半夜的那种怪异哭声,险些将我开闸的水管给憋了回去,这滋味可不好受,我已经被这叫声吵了一晚,好不容易能享受下男人独有的放松时光,那东西就好像狗皮膏药似的,又贴了上来,你可别让我捉住,你要是个男的,我天天在你解手时冷不丁叫唤,看看你是什么模样。

唉,一场休闲就这么落空了,我埋怨着提起裤子,摸索起皮带,这身行头还挺能装熟的,居然有皮带子,以前我父亲倒是也买过这样的裤子,但太麻烦了,被我扔到了角落去,现在它又凑了上来。

刚转身,准备走回营地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回不突兀了,变得绵长,像是前排女同学用指甲刮黑板的声响,刺耳尖锐,听着叫人心浮气躁,久久没法平息。这持续的太久了,约莫两分多钟也不见消停。

这指甲也太长了。

不对劲。我发觉这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快到了跟前,又是一阵踩踏树叶的声音,那些枯枝败叶好像被什么厚重的东西踏碎,这倒是挺解压的,但是我却感受不到半点舒适,看向前方漆黑的树丛,那东西,好像近在眼前。

要遇见敌人了?我摆好攻击架势,双手握拳,一前一后护住脸蛋,腰微微躬起,像是只猫,脚掌用力,陷进松软的泥土里,这是我临时想到的姿势。

虽然已经就位,可还是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这导致了焦虑,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东西在那?

声音平息,林子里安静下来,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心跳加速,我能感觉到全身的毛孔都紧张起来,大口喘气,鸡皮疙瘩蓄势待发,好像轻轻碰下就能让他们如泄洪似的掉落一地。

你可是死了十几次的男人啊,可别摆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我这样给自己打气。

来了!声音消失的一分钟后,一个黑影从林子里冲出,头颅小巧,但顶着两根无比粗壮的角,四肢纤细,但蹄子却很宽大,踩在地上,在后头留下一片狼藉,它看上去像是鹿,我尖叫一声,往营地的方向扑了过去,倒在一片突然出现的树叶中,躲过了攻击。

还不等我站起身,那只鹿朝我看来,原本该是精明讨喜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两行黑色的胎记如眼泪从它的眼眶流到脖子,周身棕色的毛发炸起,两根角对着我,又要发起第二次冲锋。

我想要逃窜,却发现我身边的的树叶好像有了智慧,像是水蛭一般爬到我的身上,撕开我的衣服,把我的皮肉裸露出来,然后,就是一阵刺痛,他们好像长出了口器,满是尖牙,正在一口一口嚼碎我的血肉。

这是什么怪东西!我全身绷紧,想要把他们驱赶走,却好像深陷沼泽般,我越是挣扎,他们抓的越是紧。

那只鹿开始了第二次冲锋,不能耽搁了,我想要站起,却发现全身没有半点力气,看向脚踝,那些该死的树叶,他们扯开了我的绷带,撕开结了痂的伤口,用蚊子般的吸管伸进去,不知道往我体内灌注了什么,我只感到头晕目眩,而那只鹿的角,突然燃起来绿色的火焰,诡异至极。

它离我越来越近,那铁块一般的蹄子只需要用力就能踩断我的骨头。

绝望像是瘟疫爬满了我的全身,最后在心脏集合。我已经没有手段了,能够施展魔法的手动弹不得,这个世界的危险远比我想象的要大。

“唰!”

“砰!”

那只鹿倒在地上,发出乳鹿的呻吟,细腻而悲怆,像是一首到尾的独奏乐曲,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有这宽厚肩膀,手持无锋铁剑的伟岸身姿。

哦,四匡,你真是我的超人。

“没事吧。”他没转身,依旧警惕着那只倒下的鹿。

“动不了了。”

“看起来你受了毒,这鹿有会魔法,你压着的树叶被他操控,往你体内灌注了污染。”他说。

“知道这是什么吗。”四匡确认鹿已经死亡后,走到那只鹿的身边,帮它合上了眼睛,不知是幻觉还是别的,我隐约听见那只鹿释然的声响,紧接着,是他全身肌肉的坍缩,倒塌,它的身体如高楼受到地震般倒塌了,高耸的背上,只留下一根根白骨。

“这是……鹿?”

“对,这就是一只鹿,刚刚断奶。”四匡深吸了一口气,吹散那只鹿炸起的棕色短毛。“或许,早上时,它还在和母亲一同,无忧无虑的在这片林子里跳跃。”

啊,听着挺悲伤的,如果它刚才没有朝我攻击的话,我说不定还会难受。

随着鹿的死亡,那些树叶也安静了下来,他们没造成多大的伤害,刚才不能动弹是因为我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吓的魂不守舍导致的,当然了,我身上的确多了不少道口子。

塌陷任在继续,鹿的肚子完全显露出来,里头流淌出了散着恶臭的内脏,还有一滩看不清颜色的液体,可能是未消化完的食物。

我闭上眼,再看一秒可能都会让我呕吐出来。

“它和袭击村民的野兽是相似的吗?”

“现在看来,是的,它发了狂,晚上的诡异声音是它发出来的,这东西正在蚕食它的理智,折磨它的内心,到最近,只留下一尊屈服于暴力的行尸走肉。”四匡指向了黑色的血液。

四匡站起身,从兜里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方块,看起来像是铁做的,四个角有褐色的锈迹,他用手在方块的表面摩挲了两下后,丢进鹿的肚子里去。

然后,就是火焰和烧焦的味道,四匡将那只鹿火化了,白色的烟揉杂着红色的火焰,像是他的灵魂,奔向蓝天。(这人骗我,不是说没有燃料了吗。)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解释道,“行李里面存的,这玩意是上一回一个老矮人赠送给我的小玩意,我一直拿它当礼物,没有算入燃料里。”

我觉得你就是单纯想让我早些睡觉。

“愿大地之神保佑。”绿雏站在我的身边,用手掸开我身上的树叶。

“你醒了?”我问道。

“叫那么大声,被你吵醒的!”绿雏委屈的说。

“不好意思,事发突然。”我挠着头致歉。

“真是的,一大座糖果屋就在我的眼前,刚想进去,结果就被吵醒了。”她撅起嘴巴,对我叨扰她的美梦很不满意。

“抱歉抱歉,不过,你居然认得糖果吗?”我不合时宜的问题把她问的清醒过来。

“我们以前会偷偷过河,跑到外面的村子里头去,当地的大伯大婶都很热情,赠送给我们糖果,很甜很好吃,整整一大袋子的,可是我带回家,爸妈看见了,不知道为什么生气,说这是人类搞来的坏东西,不准我吃,那一大袋子就被扔掉了,扔进了河里。”她缓缓说道,“再然后,我们还想去吃的时候,他们就不再给了,还赶我们走,说我们是灾祸。”

“好吧,对不起又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我苦笑道,“能不能拉我一把,现在我全身上下,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啦。”

她把手递来,脸上还带着不满,我握紧了她的手,捏进手腕,似乎是妖灵的力气太小,在试了几次后,她才把我拉起来。我拍掉身上的灰,在树边上蹭掉脚踝的泥土,这些树脆弱不堪,我只是蹭一蹭就把他们的皮拽了下来。

现在是晓得为什么燃料难找了。

我朝她道谢,绿雏呆滞的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回到了营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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