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郭文芙家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她家的奶茶店就开在大学边上，因为街上实在是堵，我只得在路口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下车步行。现在恰逢饭点，有许多大学生正陆陆续续地从学校的大门口走出来。他们有说有笑，成群结伴地走在街道上。橘色的夕阳照在他们的身上，又在他们背后的地上印出一道道摇曳的长影，晃得我眼睛有些发晕。
我一边走着一边掏出手机给郭文芙发信息：“我刚到学校这边。”
她很快就回复我了：“那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了。”
于是我就站在校门口等她出来。身边那嘈杂的人声、音乐声与车水马龙、商铺紧邻的烟火气息，和我过去四年的记忆里似乎并没什么差别。我努力地想找回当年站在这条街上的感觉，却总觉得别扭得很，因为周围朝我这边投来的那些好奇目光让我很不舒服。这倒不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剩，毕竟一个身高一米八多、打扮得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一堆穿着靓丽时尚的学生之中难免会显得格格不入。仅仅是毕业不到一年，眼前的这一切竟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李余。”
我连忙回过头，郭文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她穿着件黑色的连衣裙，挎着只白色帆布包。头上戴着的那顶棕色的报童帽，衬得那张清瘦的俏脸格外娇小。
郭文芙小声道：“久等了。”
从不爱化妆的她今天却抹了眼影，涂了唇膏。两瓣娇嫩的红唇亮晶晶的，像草莓味的果冻，随着她轻柔的嗓音微微晃动，看得我有些口干舌燥。
好在她看上去并没有生我的气，这让我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我舒了口气后轻声问道：“今晚在家吃饭吗？”
“妈妈回老家了，家里没有人。”
“那咱们去哪里吃饭？”
“我没什么胃口...能陪我在学校里走走吗？”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我仍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失落。不过寒暄的话我也不敢多说，毕竟惹她不开心的人是我......
“行啊，我也好久没回学校了。”
临北大学的树木很多，栖息在树林草丛间的小动物也有许多，因而总被人戏称为“森林大学”。从大门口进来就是一条用红砖砌成的又长又宽的走道，道路两边各站着排挨得很近的柏树。傍晚的秋风轻轻一吹，就有几片树叶从枝干上挣脱。而留在枝干上的叶子随着风儿沙沙作响，像是给在风中飘舞的落叶伴奏。
有几片叶子恰好落在了我的肩上。郭文芙一边伸过手帮我把叶片从肩上摘下，一边问道：“你觉得，叶子从树上落下，是因为树不想要它了吗？”
她的问题听上去文绉绉的，我打趣道：“应该是。你听，留在树上的叶子正为那些落叶的离去高兴地鼓掌哩！”
她小声道：“那些被树抛弃的落叶......不是很可怜吗？”
看见她眼里莫名的难过，我安慰道：“树未必是把落叶抛弃了，它只是选择了放手。”
“放手？”
“是啊。秋天来了，离冬天也不远了。树知道寒冬时的自己给不了叶子足够的营养和水分，它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叶子枯萎在自己的枝干上，所以选择了在秋天放手。”
听了我的话后，郭文芙没有接着再说什么。我看见她的小手有些颤抖，连忙问道：“你觉得冷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我拉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冰凉让我有些心疼。于是我开口道：“咱们去室内吧，比较暖和。”
“可是我想接着散步......而且你的手也挺暖和的。”她轻声道：“不要放手，好吗？”
我点了点头。
........................
之后，郭文芙的心情好像好了不少，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两人间的气氛总算是活跃了起来。走到操场时，天色已经是一片漆黑了。不过操场上的几束高杆灯依旧能把跑道照得很亮，远远地望去就能看见有许多学生正绕着操场跑步。
郭文芙拉着我的手穿过跑道，然后让我和她一起坐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她又把身子靠在我身上，这使我不经意间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清新的茶香混着醇甜的奶香，闻起来有些像我最爱喝的抹茶奶绿。
离我们不远的草坪上，有一群大学生正在开派对。他们围成一个圈子席地而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弹着吉他唱歌，看上去好不快活。听着他们的歌声，郭文芙搂着我的胳膊问道：“你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我笑道：“应该是在我上大一，你上高二的时候吧？有次周末我们宿舍几个人点了你家的外卖，然后你帮家里送货。送到宿舍门口时，张天友那臭小子见你漂亮，非要缠着你不放，结果把你给吓哭了。你当时哭得那叫一个凶啊，周围几个宿舍的人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郭文芙红着脸道：“那时候我还不太敢和陌生人讲话......”
“说到底是张天友这色驴没有底线！他明知道你是未成年人还要搭讪！”我呸了一口愤愤道：“我记得你那时穿着套松垮垮的中学校服，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着就是一副初中生的模样！”
“真没想到我给你留下的印象这么不堪.....”郭文芙鼓着嘴小声道：“亏我对你的印象还很好呢.....”
我一怔，好奇道：“怎么说？”
“当时我被吓得一直哭，那些男生都看傻了，只有你站出来安慰我。”郭文芙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轻轻道：“你摁着天友哥的头给我道歉，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小妹妹，哥哥带你出去好不好呀？”
说着，郭文芙还模仿起了我当时那副哄小孩一般略显做作的温柔语气，这让我为自己说过的台词感到羞耻不已——当时我是真的以为这个小女孩是只是个初中生！
郭文芙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喃喃道：“然后我抬起头看，是一个很高很帅气的大哥哥。他笑起来时很好看，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就空白了，也忘了哭，直到被他牵着手带出了校门都没回过神......”
“那时候叫你小妹妹也没什么毛病。”我呵呵笑道：“都说女孩子发育的早，不过到你这里就行不通了。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像是个初中生。后边那几年，你的个子真是跟坐火箭似的往上窜。现在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再叫你小妹妹也不合适喽！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四年就过去了。你都上大三了，我也大学毕业了。”
“是呀。”郭文芙看着前边草坪上欢声笑语的大学生们小声道：“从那天起，我也喜欢了你有四年多了。”
她说话时的语气很平淡，可是这句话却犹如一颗炮弹轰在我的心头。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给打断了。
“嘘，你听，他们在唱什么歌呢？”
我屏住呼吸努力听着，却只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而郭文芙又跟着他们弹唱的节奏轻声唱道：“Ionly want to be your friend～”
她的歌声跟着轻柔的晚风吹进我的耳朵，我想了想道：“陶喆的《普通朋友》？”
“是呀。”郭文芙转过头和我对视道：“你觉得，我是你的普通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