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诺夫除去它那“享誉”旧土的排外以外,还有一个别称是叫“雾都”,这里的雾自然而然指的就是那弥漫在旧土各处的大雾,各个大型聚居区为了应对这恼人的雾气,纷纷制造了名为雾气收集器的魔法设施,这些设施分布于城中各处收集雾气,并将它们汇于一处名为封雾塔的高塔之中,没人知道那些雾最终变成了什么,或是被拿去做什么,只知道它的存在让城内和周边地区变得不再大雾弥漫。
但就这么个有益的设施却没有被莱诺夫所使用,其实也不是没有用过,早在雾月事件之前就有一直在用着,直到事件之后,开拓团全数撤回威悉河一带,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们弃用了这种设施,在将封雾塔改建为政府办事处后,大雾再次掩盖了这座城市。
就像那些常年在旧土南北跑商的人或是那些居于城市之外的人一样,他们早已习惯了每天将自己沐浴在浓雾之中,虽说最开始他们还十分恐惧自己因为接触雾气过多而变成那些所谓的“畜物”(他们还有想过用这事来吓唬那些异邦人,好让他们不再接近这里,但没能唬住他们)。
诺娃戴着兜帽提着一盏小雾灯在小巷之间快速穿行着,提着雾灯是为了防止撞上某些“脏东西”,那种东西通常会在雾中缠上那些落单或是身体虚弱的人,引导他们一步步迈向死亡。
而戴着兜帽是为了躲避某些人,即便有着官方出具的报告,却还仍有些极端的团体认为数年前发生在城东那家名为白天鹅旅店的悲剧,其源头甚至是幕后主使是包括她在内的护卫队,那些人的目的就是找到他们并就地正法,以告慰公主在天之灵。
这听起来十分的滑稽,护卫队压根就没有任何理由串通外人来合谋杀死公主的必要,就算真要出于某些因素解决掉她,也只会在私下里处决,而不是选用这种闹得满城风雨,最终直至影响了整个旧土和边境地带政治格局的“最终解决方案”。
这几年来诺娃不断的来往于边境和旧土,一方面是在找那个名叫奥斯特丽尔——或者说是叫奥莉加的女人;一方面则是在尽数找出那天晚上所有参与了杀害公主行动的人,并将他们连带家人一并杀死,而在一次疏忽中不小心放跑了两个,鉴于那两个人年纪不大,因此诺娃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的她把重点放在了一个名为康斯坦丁的人身上,她相信他是那晚一切的源头。
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诺娃来到了一处喧哗嘈杂的地方,按照之前来这里的经验来看,这里应该就是达尼涅·波多尼亚涅市场了,全旧土最大的交易“畜物”的地方,474年外邦人闹出大乱子的那只“畜物”就是在这里买的,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跟她搭话,要求她摘下兜帽和出示证件。
果不其然便有两个分别拿着钢叉和铁链的市场卫兵走了过来,诺娃在他们二人走到面前之前便摘下了兜帽和解开了头发,她捋了捋头发表示自己没有问题,接着又从口袋中掏出两枚旧帝国462年制银币(当然,这也是假的),在二人面前晃了晃,随后分别放到二人的手中,用以表示拿这个来代替没有市场通行证的费用。
两个卫兵拿着银币在雾灯下面看了一会,接着一个卫兵朝诺娃甩了甩头示意她赶紧过去,她低声道了声谢后重新绑好头发,戴上兜帽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市场中四处放着大大小小的笼子,铁制的笼子之中关着的是那些“畜物”,它们身上挂着个一个吊牌,上面写着的是价格和重量这种最基本的信息,它们蜷缩在笼子之中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摊主的叫卖声,木棍或是铁棍不断敲击在铁笼上的声音。
每当诺娃经过那些笼子面前时,摊主都在想法设法挽留她,每当她看向那些笼子,偶尔会与正在看着人流的“畜物”对上视线,这时她都会迅速把头扭开。
她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兴趣,不想去接触,不想去了解,不想去和那东西对视,不想去……总之关于那东西的一切她都不感兴趣。
每每看到那东西她都会从心底里感到发慌,恐惧和不安,这种情感就是面对那些即将被她亲手杀死而苦苦哀求的人时都不会有,她明白她这是在逃避,在逃避那晚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事情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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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出市场后,她继续朝着东边城墙走去,在穿过一条繁华的大街和几条阴冷的小巷后,她来到了一处两边尽是破败房屋的大街上,自那晚事件发生之后这里便处在封锁状态,虽说在解除封锁之后居民再次回来居住,但在不久之后一场动乱之中,这个地方被彻底废弃,无人再来此地居住,这里最终被城市和居民所遗忘。
早期发展时期留下来的房子几乎都是木制结构,在历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淋,这些缺乏维护的建筑无一例外的倒塌了,尽管建筑本体倒塌了,但从那些悬挂在路边的店铺标识,塌落在建筑废墟上的标牌,都足以证明这里曾经是多么的热闹和繁华。
奥廖尔的武具店,灰天鹅旅店,四叶草酒馆……诺娃缓步踱过那些破败的建筑,她还记得维罗妮卡不止一次走错进到灰天鹅旅馆里边,但那些已然是过往云烟,就像这街道两旁的废墟一般。
很快她便走到这条街上最大的旅馆,同时也是一切悲剧的起点——白天鹅旅店。
与周边那些破败倒塌的建筑不同,这栋三层楼的旅馆仍旧保持着当天晚上的样貌,被外力硬生生击倒的大理石围墙,受到冲击而崩落的玻璃,垮塌的屋檐,无一不在说明那天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对于生活在莱诺夫的人来说,他们不愿意来到这个的地方的原因除了前些年的动乱以外,还有就是这家旅馆的问题,在那之后城市修整队曾不止进行过一次对旅馆的拆除,但每次只要白天拆掉一点,它就会在晚上恢复原貌(事故发生前的样子),并且在周边和里面发生激烈的打斗声,直至旅馆变回如今这副模样才会停止。
当地人都觉得里面闹鬼了,若仅有一次那还好,但它在拆除行动之后的每天晚上都会重复这个过程,搞得周边的居民人心惶惶,为了彻底解决掉这个问题,政府甚至请了大陆法师协会的人员过来“驱鬼”。
考虑到复原事件总是发生在晚上,因此他们也选在了晚上进行,先“驱鬼”后拆除,想法永远是好的,而现实终究还是给他们好好的上了一课,那晚上旅馆中除了传出一如既往的打斗声以外,还多了很多惨叫,哀嚎,哀求声。
“……全员不幸牺牲于黑魔法法师下……”这是第二日官方通报的内容,虽惨剧发生后的晚上直至今日旅馆再也没有发出那些动静,但政府人员和居民都对此处讳莫如深,政府封锁此地,居民纷纷搬出到外面的新城区,现在哪怕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都不会往这个地方跑。
诺娃再次站在数年前事件发生的房间里面,被暴力打开的木门,倾倒在地上的柜子,被掀翻的桌子椅子,上方被开了个大洞的楼顶,夏日的热风正透过这个破口不断的向屋内灌入热气。
面前那凌乱的床铺和一旁布满划痕的柱子与墙壁诉说着那晚发生的一切,在这远离城区的无人之地,在事件结束后数年,她的耳边再次听到那些声音……
石墙倒塌声,玻璃破碎的脆响,房门被踹开,屋顶被破开木头所发出的断裂声……
楼下其他无辜客人的惨叫声;刀剑碰撞发出的尖锐声,被刺伤躺在地上捂着伤口奄奄一息的哀嚎声;面对毫无人性的暴徒下跪求饶的哀求声,混杂着血腥绝望杀戮的声音回荡于她的耳边。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晚的景象,那个叫康斯坦丁的男人提着不断向下滴血的剑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屋内的景象,她和维罗妮卡和奥莉加被绑在一旁的柱子上动弹不得,她最喜爱的小公主被绑在床上承受着她这个年纪……不,应该说是常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折磨。
小公主她为了旧土边境和平相处做了这么多事情,为了让人们减少对魔法的恐惧,大力推行和平白魔法运动,最终却落得如此结果。
她对不起公主,对不起很多人,她明白很多人都因为那晚就此滑落深渊……
维罗妮卡安慰过她要她不要把过错全部堆到自己身上。
这是我的错吗?
自然不是……吗?
很多事情发生都会有征兆,但那晚显然没有任何征兆就那么发生了,或者说是因为自己太迟钝没能注意到,明明自己作为领队。
静止的魔力……无从反抗的身躯……
分道扬镳的三人……在见到奥莉加的走火入魔后,维罗妮卡劝过自己不要走上和奥莉加一样的道路。
我杀掉那些玷污公主,杀害公主的人有错吗?
他们有罪他们的家人也有罪,我杀掉他们能叫走火入魔吗?
我不过是在执行正义而已……
康斯坦丁,谢廖尔,诺维奇,巴林什科夫,卡林诺夫……当晚所有参与过的人都得死!
明明小公主她不在███████上面,为什么事情的一切都在朝着██████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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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诺娃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被改建成政府办事处的封雾塔下方了,她是怎么走出旅馆穿过市场,从城东一路走到城西这里来的,她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原本穿在外面的外套不知何时也不见了,头上的兜帽也换成了一顶棕色的平顶礼帽。
既然记不起来,那就不去想了。诺娃此前也有过这种经历,在压根记不起来任何细节后,她选择放弃思考不再去想记不起来的事情。
封雾塔从下至上被分为了十五层,其中最顶上的三层被拿来当莱诺夫城办事处,诺娃要去的商会则在中间的五六楼。
一进门便是嘈杂的治安处,里边既有牵着“畜物”正和买家吵架的商贩,也有被逮个正着坐在铁栏杆后面叹气的扒手,挥舞着手中通行证正和治安员吵架的商人,原因是他的货物中有来自边境地区的物品,而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摆放着几个矮小的笼子,里面关着那些趁卖主不注意偷跑出来的“畜物”,届时它们会被处理还是送回给卖家全看值班治安官的心情(处理掉的话,治安官还会以妨碍城市安全的罪名向那些卖主收钱)。
诺娃头上那一顶礼帽吸引到了几个卫兵的注意,他们拿起钢叉分散开来从四周以包围的方式接近她,嘈杂的大厅也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看着慢慢被卫兵包围住的诺娃。
她看着围上来的卫兵浅笑了一下,抬起手拿下帽子放在胸口前,将右手摆向身后弯下腰朝他们做了一个标准的旧帝国见面礼,接着用带有北境口音的语调对他们说:“鄙人自冰绝的至冬港奥廖谢尔而来,若有冒犯了你们还请见谅。”
那些人一听到奥廖谢尔纷纷露出一副无趣的表情,回过头又接着做自己的事和吵架去了,围上来的卫兵中有一个走到她跟前低声朝她警告到:“下次再来这里记得别再戴着帽子了,不然你可等不到解释自己的机会。”
言罢卫兵们又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诺娃耸了耸肩把帽子放到挎包里面,径直走向升降机往六楼去了。
在升降机中她松了一口气,幸亏那些士兵没有管她要通行证,虽说这里的人都一个样子——见钱眼开,但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公然贿赂那几个卫兵,再者就是她口袋中的银币不知为何只剩下那一枚真货了。
还有就是说自己来自奥廖谢尔的可信度要比那张可以造假的通行证要高多了,奥廖谢尔——诺娃的故乡,同时也是唯一一个位于旧土西边的旧大陆城市,因为它坐落于距离北边海岸线往北100公里尔的一座岛上,是一座由矿业兴起的小城,独到的地理位置使得它成为了旧帝国文明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城市,现如今它的城墙上方依旧悬挂着旧帝国旗帜。其实光靠诺娃的一面之词那些卫兵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卫兵们依靠的便是口音和她那一袭靛蓝色的头发以及和发色一致的眉毛和瞳色,由于长期受到矿脉魔法辐射影响,只要是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都会具有这种鲜明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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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您要找谁,但我们这里登记的名字中带个康斯坦丁和巴德尔的人全部都在这里了。”穿着束腰连衣裙用以突显自己身材的接待员往诺娃面前放了一个册子,只要名字中有康斯坦丁和巴德尔,或是发音相近的都写在了上面,在名字后边还写着他所属的商队和行商起讫点。
这是她花了一枚银币(仅有的真货)请那名接待员和她的丈夫一起给她整理的,这可是下了血本的,她希望那枚银币花的物有所值。
但很快现实就让她倍感失望,名单上的名字有一大半都是去年来时她找人要名单时就出现过的,剩下的小部分虽然都是新见的,但行商路线不符合推论,这些新名字的行商线大多以莱诺夫为中心向四周辐射。
诺娃不想再把精力耗在这里了,凡是个行商队哪怕不贸易,单纯的空车经过城市都得要有登记,这些登记表每隔半个月都会传递给其他有商会的聚居区,以此来防止走私之类的事情发生。
她更加确信那个被她以家人的性命为要挟逼问之下说出康斯坦丁全名和他近况那个人是在撒谎,四年的时间她几乎跑遍了旧土上各个有商会的地方,但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要知道她连对方可能改名都考虑到了。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这几年的复仇之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早已经不在旧土或者边境,已经跑到东边国家去了,这样一来她就彻底找不到他了。这是诺娃最不想看到结果。
“那个……如果我们这里找不到的话,您还可以去鄂尔木茨问问看。”接待员小声的向她搭话道。
“鄂尔木茨?”这是一个位于克伦赛特公国以北两百余公里尔远的一个小镇,诺娃经过那里很多次,但那是没有商会的。
“对,我来自那个地方,前几日母亲写信给我说那里也搞了个商会,但她说是那个商会是独立于我们这套体系之外的,你想找的估计就在那里吧。”
的确,克伦赛特公国的商队一直都属于空缺状态,理由是出于那些商队都是公国直属,由公国直接运营,因此它们都在用一个统一的名称,从杜金夫的资料来看统共有十支公国商队来往于南北之间,而一些公国周边短程商队她压根没法得知。
只要一提到公国,她就想到那个周围围着一大堆穿着女仆装少女的惹人生厌的臭老头,还有站在他身旁那个总是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的女人,既然是周边运行的,想必他们应该会用真实商队名了吧?
诺娃如此想着向招待员道过谢后乘坐升降梯回到了一楼治安处,此时楼下比刚才更为吵闹,但吵闹的中心既不是因为有“畜物”闯了进来,也不是扒手或者小偷之类,而是一个夹杂着浓重国外口音的面向上看起来像是“异邦人”的男人,那男人穿着一个在这里极少见到的科研服,手里紧紧的护着一个背包,大声警告那些士兵要他们不要靠近他。
一开始她想着估计又是醉鬼跑来这里闹事,但在经过他一旁时无意间瞥到了男人衣领处的一枚徽章,这枚徽章对于诺娃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她自己也有一个,所以她赶忙向一旁的治安员打听那人做了什么。
“在街边用一些小把戏来骗人,跟我们说什么这是足以改变世界的重大发现,借此跟路人要钱来支持他那所谓的发现。”
“敢问是什么发现让你们如此恼怒?”
“我们不反对新发明,但我们反对用这个来骗人。”治安官一边说一边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几个小石头,在二人面前抛了抛继续说:“他竟然说这几个小石头可以不借助法术的操纵浮在空中,他在那里管路人要钱让他搞出一个更大的浮空岛来,骗人都不懂骗,真是可笑!”
若对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醉鬼的话,估计诺娃也就笑笑而过了,但男人衣领上那枚徽章告诉诺娃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她翻了翻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和挎包,别说银币了,就是流通的货币她都找不到一分,感情那些货币都在原来那件外衣口袋里面。
眼见男人就快要被铐起来了,诺娃只能狠下心来,从挎包里面掏出几枚烟幕弹朝人群和卫兵,看到腾空而起的烟雾,现场顿时乱作一团,诺娃趁乱跑到男人身边抓住他的肩膀带他跑出到外面,治安员很快便反应过来赶忙召集士兵去追他们,可由于现场烟雾弥漫,慌乱的群众和一些刚被释放便想着乘火打劫的扒手,以及忙于指挥现场秩序的卫兵混在一起,将整个治安处的出口堵得水泄不通,搜查队伍过了好一会才得以出到外面。
诺娃带着男人蹲在一处小巷里面,看着外面匆忙跑过的搜查队,在确认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前来后,二人趁着雾气往搜查队相反的地方走去。
“感谢您出手相救,你我本不相识,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我呢?”
“因为我和你如果不是因为魔物灾害的原因,本应该是早就认识的同事了。”诺娃边说边从挎包中拿出那枚徽章,“我和你是同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