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礼拜五，在这所孤儿院里礼拜四和礼拜五是这些孤儿们可能被领养走的日子。昨天和自己一个房间的其他两位女孩已经被先后领养走了，原本八个小女孩的房间如今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虽然很快就可能有新的女孩入住自己所在的房间，但女孩还是不安地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希望今天能够被领养走。
女孩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用的抱拳姿势，将小小的双拳紧紧抵在微微低下的额头中央。这是孤儿院的嬷嬷教孩子们的祈祷方式，因为伟大慈悲的神明会实现人们的一切愿望。
一切愿望！这个词对于好奇心十分旺盛的小孩子们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特别是愿望难以被满足的孤儿院的孩子们。神明在幼小孩童的心中一下子高大起来了，即使孩子们从未见过神明。
女孩也向神明许过愿望，她希望能有属于自己的玩偶。曾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姐告诉她，许多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拥有一个可爱的玩偶，这些玩偶就像骑士一样，在深夜里将作恶的怪物打跑！从那天起，女孩就希望有这样一个守护骑士，一直守护自己、陪伴自己。
但神明并未回应自己的愿望，嬷嬷说，只有最真诚的信徒才能得到神明的恩赐。但即使是自己一遍又一遍虔诚地许下愿望，也从未得到任何回应。女孩想，神明大人应该是很忙的吧。在女孩的世界里，所有的大人似乎都很忙碌，嬷嬷忙着教训孤儿院里的那几个捣蛋鬼和一些外来的大人拌嘴，教孩子们识字姐姐似乎也很忙，每周只来一次，但女孩很喜欢那个姐姐，因为她总是会在授课结束后给孩子们讲故事，还会给孩子们甜甜的糖果，还有一位叔叔，每个月似乎都会来一次，他身上总是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每次来都会给孩子们带一些礼物，也会和孩子们一起玩鬼捉人的游戏，但他似乎总是在出差，叔叔说他在做很危险的工作，而且每次工作都可能去很远的地方。神明大人也是大人，所以每天都一定很忙碌。祂要实现那么多人的愿望，肯定也很辛苦，而自己的愿望那么小，神明大人不一定会注意得到。
思绪一不小心飞到远方，但喉咙间传来的瘙痒感和撕裂般的痛感将她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咳咳咳咳...唔咳咳咳...
女孩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心脏剧烈跳动，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蠕动，似乎要把内脏都全数呕吐出来。
嬷嬷轻轻地用手抚摸女孩的背部，对前来领养孩子的一对年轻夫妇说：
“抱歉，这孩子身体不太好，老是咳嗽。”
那容貌艳丽的年轻夫人怜悯地看着女孩：
“真是可怜的孩子。”
那位英气挺拔的先生也摘下头上的礼帽，面色悲悯地说道：
“愿主保佑你，可怜的孩子。”
女孩想停止住自己难听的咳嗽声，想紧紧闭住自己的双唇，在发出几声闷咳后，身体强行违背主人的意志，喉咙蠕动，发出的气浪冲破了女孩紧闭的唇关。
女孩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最终那对年轻的夫妇领养了一个可爱且富有活力的男孩，女孩认识男孩，男孩叫做安东尼，是孤儿院里有名的熊孩子，因为身材瘦弱，女孩好几次都被安东尼带头捉弄欺负，但幸好有年纪较大的孩子们帮忙。
但如今，那些年纪较大的孩子陆陆续续地都被收养走了，转眼间，女孩就要成为这个孤儿院年纪最大的孩子了。
这一年，她九岁。
“在想什么？我亲爱的小伊。”
一双大手抚上女孩的双眼，但女孩一听声音就知道了来者是谁，她激动地转过身来抱住了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小小的琼鼻微微翕动，涌入鼻腔的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烟草的味道。
“潘林叔叔！”
“唉，你这小丫头，快放手，叔叔骨头都要被你挤碎了。”
女孩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抱住潘林的手。
“瞧瞧这是什么？”
潘林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兔子样式的布偶，布料有些泛白，布偶兔子耳朵上的绒毛略有脱落，兔子身上也有一些粗糙的线头，两只纽扣眼一大一小。
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女孩对于可爱的事物本能的喜爱。
“好可爱——”
“是吗？你喜欢就好——虽然有些迟了，但小伊，还是祝你九岁生日快乐。”
“谢谢叔叔，最喜欢潘林叔叔了！”
不知为何，女孩想放声大哭，将所有的委屈都告诉这个无条件对她好的大叔。但明明是应该高兴的日子，高兴时应该放声大笑的，但又为何自己会忍不住泪水呢？
她不想流泪。
于是女孩紧紧地抱住大叔，将脸埋进潘林叔叔有些油腻的衣服中，瓮声瓮气地说，
“谢谢你，潘林叔叔。”
然后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潘林赶忙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她其实知道的，这个兔子玩偶是潘林叔叔女儿生前最喜欢玩具，但是潘林叔叔的女儿却因为一场重病死了，这些她都知道的，但两人在一起时都默契地不提那个死去的可爱女孩。
最近好像在打仗，好多男人都应征参了军，潘林叔叔也不例外。女孩不懂战争，但她却知道，战争是两个国家打架，然后要死很多很多人的。潘林叔叔也会死吗？女孩没来由地恐惧起来。
这场战争一直从树木刚刚开始抽芽的春天持续到了漫雪飘飘的冬天，罕见的冰雹将地里的粮食尽数砸死，缺少了食物来源，韦尔辛斯这个小国连连败退，最后被迫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才获得了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孤儿院里有几个体弱的小孩子没能撑过这个冬天，大家都很悲伤，给他们举行了简单的送别仪式。女孩虽然咳嗽不断，但好在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赋税变重，孩子们碗里的食物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变少，就连膀大腰粗的嬷嬷也瘦了一圈，明显憔悴了许多。
不过幸好，春天来了。
女孩紧紧抱着兔子样式的玩偶，等待着潘林叔叔回来。
就是在无数个冬夜，她剧烈咳嗽着，这只玩偶兔子像骑士一般保护着她在风中颤抖着的微弱的生命之火，保护着她挺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兔子玩偶陪着女孩又度过了一个春天，潘林叔叔却再也没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