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夹杂着潮湿气息的风从空荡荡的窗框中闯入,将阿瑞蒂尔从睡梦中唤醒。
她大大的打着哈欠,有些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然后钻出温暖的被窝。
澄澈的天幕和暖阳已然不再,灰色的云幕低低的压在这片大地上,阴沉的在天空中涌动着。
阿瑞蒂尔从还没有装上门的房间内走出,低头却看见一个少女正蜷缩在客厅中央的地面上。
“咦?”
阿瑞蒂尔走到少女面前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
地上的少女身躯微微抖动着,然后从蜷缩的姿势缓缓舒张开,摇摇晃晃的直起身子。
阿瑞蒂尔微微退后一步,观察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
少女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披肩发,头顶一对弯曲的角,但是猩红的眼眸中,眼神却显得有些不屑……
“哼呼。”少女努努嘴,鼻中吐出如兰的气息。
这既视感……阿瑞蒂尔的脑海里,眼前的少女和那个庞大的身影慢慢重合。
“安卡拉刚?”
“算你还算聪明,笨蛋勇者。”安卡拉刚微微昂起头,一副嫌弃的模样。
“没想到安卡拉刚变成人之后这么漂亮哎。”
“嗯呼,人类果然是注重外表的肤浅生物。”
阿瑞蒂尔看着恰好包裹住安卡拉刚白皙肩膀的黑色鳞状肩甲,还有身上那一件墨色的及膝连衣裙。连衣裙如纱般轻柔飘逸,恰到好处的覆盖住上身,猩红色的花纹点缀其上,带有鳞片质感的束腰合着一个暗红色的蝴蝶结,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的腰身,双腿则被黑色的,带有丝绒质感的长袜覆盖,双脚则穿着一双带有金属质感,覆盖有龙鳞的黑色高跟短靴。
至于龙角,则化为一个暗红色的头饰,如王冠般戴在头顶上。
安卡拉刚在阿瑞蒂尔的目光下站了起来,轻轻动动手掌,覆盖在手背上的鳞片状黑色手甲便幻化成一个墨色,带有玉质光泽的手镯。
阿瑞蒂尔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身影。
安卡拉刚又晃晃自己的手,一柄漆黑的长剑顿时出现在她面前,同时也露出她那白皙的手背。她将这柄长剑立在自己脸前,两眼微眯,顿时散发出一股龙所特有的气势,猩红的眼眸慢慢亮起来,如同那能焚尽一切都龙焰般炽热。
她的发梢也微微变为暗红,在半空中微微飘起。
阿瑞蒂尔看着安卡拉刚,在安卡拉刚的眼眸中,她仿佛看见了窒息,死亡和毁灭。
她本能的后退两步,两拳紧紧攥着,一股无助的,荒芜般的恐惧从在心中陡然升起。
安卡拉刚忽的将剑放下,然后重新转换成手背上的鳞甲:“看来这个形态并不影响我释放龙的气势和威压呢。”
接着,她的视线移向正一脸害怕,靠在墙上的阿瑞蒂尔。
安卡拉刚的眼神也恢复了之前那副略带不屑的样子,她一步一步走向阿瑞蒂尔,在木地板上踩出嗒,嗒的脚步声。
然后,她举起双手。
“欸?”阿瑞蒂尔看着安卡拉刚举在自己头上的手。
安卡拉刚轻轻触摸阿瑞蒂尔的头发,接触的那一瞬间像是触电般抬起,然后又轻轻放下,将整个手掌放在阿瑞蒂尔头上。
“……”
阿瑞蒂尔一脸不耐烦的盯着安卡拉刚。
“毛茸茸的,好舒服。”
安卡拉刚就像是摸了猫咪一样,满脸的享受。
“那个……”
“喔,咳咳,笨蛋勇者,本恶龙愿意摸是你的荣幸。”
“唉……”阿瑞蒂尔忽然觉得,让安卡拉刚幻化成人形,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今天早上吃什么?”安卡拉刚搓着手,满眼都是期待。
“今天换个口味,不过我们是在路上吃。”
“去哪?”
“去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买点东西回来。”
“那里啊。”安卡拉刚一副心中了然的样子。“最近我也没有去那里逛过哎。”
“你去逛准没好事。”
“那之后呢?你说的要带我去看遍这片大地上的美景。”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咯,我们有的是时间。”说着,阿瑞蒂尔背上行囊,迈步走出木屋。
云层相比之前稍微亮了一点,一片均匀的灰白色铺开在这片天穹上,这片灰白的障幕之下,如絮,如缕,如团,如雾般的暗色云埃移动着,在风中不断消逝着,不断翻腾着。
带有一丝冷意的风在耳边响起呼呼的声音,夹杂着冰凉的雨滴撒在脸上。
远处那孤零零的山峰依然是那极致的灰黑,暗绿的苔地更加阴沉,在这暗色的背景下,稀稀拉拉的雨滴在空中划过道道白色的痕迹,落在地上。
“说起来,现在快秋天了吧?”
“不知道。”安卡拉刚出神的用手接着天空中落下的雨滴。
阿瑞蒂尔戴上兜帽,回头拽拽还在发呆的安卡拉刚。
“走吧。”
两人的身影慢慢远离木屋,最后消失在荒滩尽头的松林中。
…………
阴郁的水汽如雾般飘荡在林间的半空中。
抬头看去,灰色的雾气笼罩在林中,青翠的树冠浸没在这半透明的海洋中,在这流淌着的灰白河流中若隐若现。
似是是灰白的天幕坠落,让这树林没入云雾缭绕的天空之中,又似是这些树在雾气中直上云天,成为这朦胧天际支撑的一部分。
也许是从天上,也许是从树上,水珠不时落下,在地面响起一阵淅沥的声响,林间地面上的矮小植物不时摇晃着,似是它那脆弱的枝叶无法承接这上天的甘霖,只得在一阵推脱中将其送入大地。
地面湿润的松针之上,干枯松果灰褐色的表面,欲滴的水珠和水膜分布在它那张开的外壳上。
哗啦!
一棵树忽的摇晃起来,一道水幕坠落而下,噼里啪啦的落在阿瑞蒂尔的兜帽上。
阿瑞蒂尔向下扯扯兜帽,顺手甩掉撒在手上的水。
一路上,安卡拉刚都在自己不远处等着自己,然后一拳或者一脚踢在身旁的树上,看着水上落下一片水珠,撒在自己的兜帽上。
阿瑞蒂尔看着正向前跑去的安卡拉刚,她的长发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雾气也随着她带来的气流向外散开,好似在这迷雾海洋中的一条小径,小径的尽头,安卡拉刚靠在树边,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却不时悄悄瞥一眼,观察自己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的那棵树下。
阿瑞蒂尔带着笑意,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着安卡拉刚走去。
雾气慢慢浓郁起来,周围的环境逐渐被乳白色笼罩,即使是几米外的树干,也有些模糊起来。
安卡拉刚划出的那条雾气小径,也在弥漫中慢慢被填补上。
那道黑色身影仿佛要和那些树一起,消失在这个雾气弥漫的世界中。
阿瑞蒂尔的步伐慢慢加快起来,朝着那个在雾气中慢慢模糊的身影而去。
雾气翻腾。
阿瑞蒂尔回过头去,身后的雾气早已填补上被自己划开的小径,四下望去,到处都是迷雾中模糊的树影。
她越是环视四周,越是分不清方向。
阿瑞蒂尔觉得似乎每个方向都是对的,每个方向都有着近乎一样的雾气。
一滴水珠斜飘着落在她的鼻尖。
起风了。
雾气肉眼可见的朝着风吹的方向移动着,阿瑞蒂尔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动,还是雾气在动。
走了一会儿,她心中慢慢有些不安。
自己会不会……和安卡拉刚走散了?
“笨龙?你在吗?”
如石沉大海一般,喊声没入林间,没有回应。
“安卡拉刚!”
雨点依然滴答着。
阿瑞蒂尔站在原地,无助的看向四周。
她脑海里满是安卡拉刚的身影,自来到这个世界后,阿瑞蒂尔第一次感受到失去的滋味。
只是走散了而已,安卡拉刚那么厉害一条龙,不会出什么事的。
但是走散了之后,自己该去哪里找她呢……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刚转过身去,就看见雾里冲出一道身影,朝着自己直直撞过来。
“哼呼!笨蛋勇者!”
阿瑞蒂尔顿时感觉身体一歪,然后便被推着仰面摔倒在地。
安卡拉刚看着躺在地上的阿瑞蒂尔,眼神颇有些得意:“哎嘿,被吓到了吧。”
“谁被吓到了!我是怕你跑丢了!”
“哦?”安卡拉刚拍拍阿瑞蒂尔的兜帽,然后从她身上爬起来。
阿瑞蒂尔站起身,将斗篷和兜帽上的水抖落。
“现在没法分辨方向,等雾散了再走吧。”
“嗯哼,都行咯。”
安卡拉刚大大咧咧的在地上坐下,阿瑞蒂尔则背对着她。
安卡拉刚望着眼前这片灰白的海洋,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些空中涌动的雾气。
阿瑞蒂尔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安卡拉刚,然后拉低了兜帽,悄悄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