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蒂尔和安卡拉刚轻轻推开门,男人已经埋头在柜台前奋笔疾书。
“嗯,还可以试试其他的吗?”阿瑞蒂尔依旧穿着那套衣服。
“当然可以。”男人抬起头看看阿瑞蒂尔,见到阿瑞蒂尔正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时,脸上带着一抹激动和感慨看着阿瑞蒂尔——倒不如说他是看着穿着阿瑞蒂尔身上的衣服,而对穿着衣服的人本身不感兴趣。
“想要哪些就直接取吧,还有这位,也可以挑一下。”
“我就不用了。”安卡拉刚婉言谢绝,毕竟她的鳞片可以变成任何她想要的样式和形状。
男人不置可否的轻轻点点头。
他轻轻抬起留声机的唱针,将已经重复播放好几遍的唱片取下,搁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后放进身后的格子柜中,随后又从柜中取出另一个盒子,将一张模样和先前无异的的黑色唱片摆上留声机,压上唱针,一首曲调绚丽的交响乐从古铜色的喇叭里缓缓漫出。
兴许是这张唱片保存的更好,音乐中沙沙的颗粒感少了许多。
男人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也不去管在衣橱边跑来跑去的安卡拉刚,径自回到柜台前,带着比之前更欣慰更喜悦的笑意继续埋头在图纸上书写起来。
他将挂在头顶的灯笼拉低了一点,橙色的光芒映亮了脸庞,眼睛里也仿佛跳动起光点。
“阿瑞蒂尔酱!!来试试这套!!”
“你别拽呀……”阿瑞蒂尔挣扎着被安卡拉刚拖进试衣间,抓住门想要挣脱,结果门反而被她拉着关了起来。
“呜呜呜……”阿瑞蒂尔满眼惊恐的看着张开魔爪,眼神贪婪而疯狂的安卡拉刚,无助的像个芭比娃娃任由安卡拉刚扒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将新的一套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在给阿瑞蒂尔穿好新一套衣服后,手上搭着上一套衣服的安卡拉刚的气质顿时一变,像个痴呆一样“哎嘿嘿嘿”的憨笑着,嘴角流出口水,眼神愣愣的定在阿瑞蒂尔身上。
“笨蛋,好看吗?”阿瑞蒂尔的语气带着对安卡拉刚明显的不满。
“哎嘿嘿,嘿嘿嘿,好看,好看捏……”
一件黑色风衣套在阿瑞蒂尔身上,扣起的领**界处装饰着一小块墨蓝色的晶莹宝石。
而每一对纽扣则带着和宝石类似的墨蓝色,偶尔在纽扣的暗色中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鲜艳湛蓝,一眼望去,阿瑞蒂尔就像是将漆黑无垠,蓝中渐暗的深海披在身上,风衣的材质也十分独特,尽管其通体墨黑,但是随着角度不同,在光线下也会泛起或蓝或白的颜色。
而和黑色的风衣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阿瑞蒂尔白皙娇嫩的肌肤和金黄灿烂的眼眸,仿佛深海之上浮出水面,沉浸在金色阳光下,生满苍翠茂密植被的小岛。
“阿瑞蒂尔酱你转个角度试试……”
阿瑞蒂尔乖巧的按照安卡拉刚的指示转过身,同时侧过头和安卡拉刚一起看着镜中的自己。
在这个角度下,那些墨蓝色的光泽渐渐明亮起来,直到彻底变成淡淡的银白色。
风衣仿佛从身大海本身变化成一块浮在海面上,被深邃漆黑海洋染成墨色的冰,只剩下白色的棱角轮廓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而阿瑞蒂尔那和这墨色格格不入的脸庞,则像是被封入冰中的一片翠绿叶片,在这晶莹的黑暗中依旧散发着生机与希望。
不过这件风衣比之前那套衣服要长不少,向下盖到离阿瑞蒂尔脚踝上不远的部分,若隐若现的露出一小段她穿着黑色厚袜的纤细小腿。
同样的,这件风衣也和上一套衣服一样,宽松的同时修饰出阿瑞蒂尔娇小的身形,恰到好处的露出她修长纤柔的手臂和脖颈,同时使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皎洁。
如果说上一套衣服满是草甸和麦田清新气息的话,那这一套则满是瀚海的深邃和寒冰的冷寂,给人一种拒之门外的清冷气质,同时又在阿瑞蒂尔的衬托下,给人一种冬日雾气中苍白日光带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温暖感,从而不至于让人感到太过高远冰冷。
所以也难怪安卡拉刚这次没扑上来。
阿瑞蒂尔看看一脸痴迷的安卡拉刚,心里暗暗想道。
“小安~感觉怎么样?”
“好看死了!!”
又和之前一样,两人走出试衣间挑选起下一件衣服。
没过多久,两人就选出来四五套衣服摆在柜台上。
男人颇有些感慨,又有些如释重负的看着柜台前的几套衣服,还有阿瑞蒂尔身上穿着的,最开始选中的那一套衣服——阿瑞蒂尔很喜欢这套衣服带来的感觉,反正也要买走,反正所以就干脆穿在身上了。
“你们挑了这几套啊。”男人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男人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握着笔的手随意的搭在柜台上。
“有什么问题吗?”阿瑞蒂尔察觉到男人的变化,便问道。
“没有。”男人恢复到最开始波澜不惊的优雅状态,抬起头直视着阿瑞蒂尔:“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阿瑞蒂尔点点头。
“你觉得它们怎么样?”他用手指轻轻在摊放着衣物的柜台上扣击几下。
“很好看,就像艺术品一样。”
“真的?”
“真的。”阿瑞蒂尔连连点头,“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华丽的衣服,简直就像艺术品一样。”
当阿瑞蒂尔说到“艺术品”三字,男人的眉毛缓缓舒张开来,释然的望向的窗外。
“不过说起来,这些衣服都这么漂亮,为什么店里却这么冷清呢?”
“也许是价格的问题吧。”男人很坦率的说道,“就算是只按照成本价来出售,也要超过一般的衣服很多,再加上……大多数人都是穿着这些衣服去干活,自然就更青睐于那些更实惠的选择。”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陈述的并不是自己的情况,而是另外毫不相干事情。
说着,男人耸耸肩:“不过我也是按照打磨艺术品一样的标准,把自己的心血倾注到每一件中,不过那些家伙总是觉得我是吃饱了撑的,你明白的,知音总是难寻,不理解却大放厥词的家伙反倒一抓一大把。”
“在这之后,我便不再对有人能理解我这件事抱有太大的希望,直到后来碰见这个机器的主人。”他看着柜台上那架精美的留声机,指着上面那张黑色的唱片:“一个和我一样志同道合的家伙。”
男人意识到自己也许讲了太多无关紧要的话,便瞧向阿瑞蒂尔和安卡拉刚,见到两人正以感兴趣的聆听姿态看着自己,才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娓娓道来。
“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家伙就抱着这一台机子和一堆黑色碟片摆弄不停,每天都在跟我说着「等我把这一台机子弄出来,就可以记录下自己最出色的那次演奏啦」,而和他一起游学的同窗则对此嗤之以鼻:「有那个功夫,你倒不如多磨练磨练你自己的演奏技艺,而不是去拿着刻刀捣鼓这些和哥布林科技一样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在这点上,我和他很快便找到共同话题,我总是想在服装上加太多在我父亲看来没必要的东西而被苛责,而他则总是想在音乐的其他方面另辟蹊径,因此总是被自己的同窗和导师所批判。「演奏出来的音乐就是艺术,难道被我这碟片记录下来后的就不算了?」这是他最常对着我抱怨的话。”
“我跟他熟识后,他拍着我肩膀对我说:「原来你也是和我一样困顿在艺术创作上的人呐」,然后对着我说了一堆听不太懂的东西,我才知道原来我图稿和缝纫机下的华丽衣衫并不是我父亲所说的不务正业,而是一种正在追求艺术的行为。”
“所以你就坚持下来了。”阿瑞蒂尔说道。
“没错,也算是被那逼给彻底带偏了,而我的父亲最后也只能咬着牙默认了我的叛逆:「你要搞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你的事情,但是人是要吃饭的,你不能总是指望你口中的艺术来喂饱你的肚子」,在从父亲的教导中出师之后,我就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完全将这句话抛到脑后,结果差点因为一个月都没能卖出第二单而饿肚子——第一单就是那个家伙拿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买下来的。”
“在这之后,我的父亲又劝了我一次,这也是他头一次语重心长的和我长谈,而不是之前那样恨铁不成钢的呵斥:「咱和人家不一样,人家有那个资本出来追梦,而咱不好好努力,全家人就得饿肚子呀。」看着父亲在昏黄烛火前沧桑的脸,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妥协了。在父亲的指导下,每天起早贪黑的制作着那些最初我看不上眼的普通衣物——当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我也会额外花时间在自己的追求艺术的梦想上,在闲下来的时间里搬两根椅子坐在店内,一边看着那家伙刻碟子一边讨论着新的设计样式,他则不亦乐乎的跟我吹嘘起他的留声机取得了怎么怎么样的进展。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积蓄一点一点增加,堆积原稿也越来越多,而父亲却一点一点老去。
最后在一个深秋的夜晚,他躺在床上,用虚弱无力的声音将我呼唤到身边,他指着柜子上一个带锁的箱子:“「那里面是咱家的全部积蓄,足够你去折腾半辈子了,去吧,你爹我只能看你走到这里了,好好去干吧,别污了咱家的手艺。」说完,他满是沧桑和褶皱的脸静止下来,气息如同一个渐渐漏气的气球一点点细弱下来,在烛火被风熄灭的瞬间,踏入了沉寂的永夜。”
长时间的讲述让男人有些口干舌燥,他长长的喘出一口气,咕嘟嘟喝下一大口水后抬起头,眼神投向窗外纷然落下的雪絮,语气变得有些悲凄又有些感慨。
“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倒了,而我也不再是那株虚弱浮躁的细草。”
“剩下的时间,便是漫长的创作,在枯燥无味的反复修改中一次次失去希望,又一次次的为深夜忽然袭来的灵感无声的狂笑,兴奋的手舞足蹈。每完成一件作品后,我都会来到父亲的墓前,将满是修改和草稿的图纸点燃,看着纸张一点点扭曲,化为飞灰随着风升腾着飞向漆黑如墨的夜空,沉入闪烁不息的满天繁星河中。”
“而这些衣服,自然就是从那时起一点点积累起来,代表我毕生精力的杰作啦。”说到这里,男人的脸上带着一丝自傲。“也算是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了吧。”
“梦想……真是一个如镜花水月般虚幻,却又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阿瑞蒂尔不由得感叹道,低下头,语气平缓的说:“我的梦想倒没有那么远大,也没有那么多艰难。”
“欸?阿瑞蒂尔酱你的梦想是什么呀?”安卡拉刚好奇的问。
“就是过上和美少女成天腻歪在一起,吃饱了睡,睡饿了吃的甜蜜二人生活咯。”阿瑞蒂尔说完,隐秘的瞥一眼安卡拉刚。
“就这?”安卡拉刚难以置信的说,“你的梦想就这么简单,梦想不是都应该很高大上吗?”
“高大上的梦想,又有几人能实现的了……最后还不是只能化为一摊泡影。”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你那么这么严肃的说出来,还是感觉有些好笑哎。”安卡拉刚挠挠脑袋,还是有些不理解的说。
“所以说你笨呢,一个看似可笑的梦想,万一实现了呢,就像现在这样。”
“喔,原来……”安卡拉刚终于反应过来,脸颊带上一抹渐渐泛起霞光一样的绯红。“原来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呀。”
“对呀,我可是很喜欢在睡觉的时候把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抱在怀里的?是哪个笨蛋每天被我抱着睡呢?”阿瑞蒂尔笑着看向安卡拉刚。
“一个看似可笑的梦想……”男人还沉浸在阿瑞蒂尔刚刚话中,不断的回味着。
“没错,也许某一天就实现了呢,就像你现在这样。”阿瑞蒂尔看着面前摆着的华丽衣物。
“我现在这样,也算是实现了吧……可惜我看不到那个怨种梦想实现的那天了。”他有些无力的摇摇头,带着怀念,脸上的皱纹挤靠在一起,短暂的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鬓白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灯光下泛起丝丝银光。
他目光灼然的看着桌上依旧发出乐声的留声机,仿佛看见了那个随时随地都抱着黑色碟片,带着有些欠揍的表情,阴阳怪气对着自己图纸指指点点,总是满口跑火车却格外真诚的的尖耳朵青年。
“说起来,其实您也算是看到他的梦想实现了吧?毕竟他已经造出这个留声机了。”阿瑞蒂尔抚在留声机的黄铜喇叭上,感受着独属于金属的凉意和乐音带来的细微震动。
“那只是一个阶段罢了,就像这首曲子一样,属于我的乐章已经临近终点,而他还有下一段,交响的旋律中总有一方先停止,只不过是谁先谁后。”
阿瑞蒂尔见男人的语气又有些忧郁起来,正想说话,男人轻轻摆摆手,兀自轻语道: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即使是永生的精灵,也不得不见证那些注定消逝的美好事物像蜡烛一样渐渐燃尽。”
“对我而言,能走到这一步已然是十分幸运,我自己创造了属于我的命运,剩下的便是安然度过剩下的时光,在不远的将来坦然收下来自伊露维塔的赠礼。”
说完,男人舒展身子,张开手臂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他的双眼狠狠的闭上,眼边的皮肤短暂紧绷,然后猛的睁开。
他恢复成最初那样文质彬彬的儒雅气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俯视着柜台上的衣物,语气平淡的说道:
“选好的这几套,那就结账了哦?”
“我能再选点嘛?”
“可以。”
阿瑞蒂尔从橱窗里,在对应春夏秋冬每个季节的架子上一一取下多件衣服和裙子,摆在柜台上。
“不试一试?”安卡拉刚见此,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不试了。”阿瑞蒂尔才不给安卡拉刚乱来的机会,直截了当的盖棺定论。
反正自己也不差这点金币,哎嘿,有钱就是好。
“一共是这个价格。”男人在账簿上写下一个数字。
阿瑞蒂尔将金币一摞摞的按数量摆好,将折好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放进背囊里。
“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去精灵城的话,可以去找那个怨种看看,他好像自己搞了个什么琴行。”男人笑吟吟的观看阿瑞蒂尔将衣服收起。“不要说是我让你去的。”
“没问题。”阿瑞蒂尔以微笑回应着答道。
她带着安卡拉刚静静的推开店门,身影慢慢远去。
柜台上,留声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唱针一动不动的停在唱片的尽头。男人默默换上一张新的唱片,崭新的旋律随着针尖移动渐渐响起,就像窗外悠扬而平缓,就像窗外飘扬的飞雪一样。
又是冬天了啊,春天也不远了。
他望着窗外,短暂的失神后握起笔,继续埋头在图纸上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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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在这里征求一下各位的意见,对本章这种算是带有半个番外小故事的内容有没有啥意见或想法。比如是认为可以接受或者希望以后尽量减少这类内容。如果是前者的话,那这类小故事以后会有,不过出现频率不会太高(一般看俺啥时候来灵感捏)。全文框架上而言,这些故事不会作为拖篇幅的工具,我不会将它们裁成几章,而是会像现在这样,弄成四五千字甚至更多的史前巨章,连贯的放在一章内作为补充内容。
当然,如果各位不太欢这类情节的话,俺会大幅度降低这类故事的出现,仅仅保留那些主线推进必须的部分。
这种情况下,等到本书完结的时候,作者会写一些番外篇。(主要看俺有没有冒出灵感,也看各位的想法和提议,比如大家很喜欢的角色的后续故事)
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在QQ群里或者章评里提都可以的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