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末的吉日——
筹备已久的,安倍吉昌的末子,安倍空岭的戴冠仪式终于要举行了。
通常来说,贵族家的孩子都会在十一岁至二十岁这段时间里,完成戴冠仪式。
大多数人一到十一岁久马上举行,接受天皇赐予的冠位踏上仕途。
因为关系到将来能否出人头地,所以戴冠仪式是越早越好的,但像空岭那样,到十二岁仍然保持儿童的装束是很少见的。
空岭的童年玩伴,也在去年正月进行了戴冠仪式,早就已经踏入仕途了。
而内里,到处流传着这样的谣言——
听说很久以前,他就亲自为这个孙子的换装仪式进行占卜,当天的衣裳也是经过千挑万选才决定的。
既然是那个晴明这样宠爱的孙子,一定是将来能够成为,可以与之匹敌的阴阳师的可造之材。
戴冠仪式之后,出任加冠者的藤原行成,亲切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空岭。
所谓的加冠者,同时也是以后充当监护人的重要角色,即使说加冠者的地位,决定了戴冠人将来能否出人头地也不为过。
藤原行成,年方28岁,听说是同一时代的贵族中最成功的人。
似乎是以前遭受诅咒时,得到了晴明相助,始终抱着感恩之心。
听闻晴明的末孙,将要迎来可喜的戴冠仪式,加冠者却仍然没决定时,就向道长提出可不可以举荐自己担任这一要职。
道长也想把将来有发展前途的见习阴阳师,拉拢到自己的势力之下,行成的提议,对他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当今把握重权的大臣,亲自发出指示,要拒绝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客观上来说,这也相当于空岭的将来,有了保证。
虽然有了保证是一件好事,但空岭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陷入了沉思,如果自己将来变成了一个没有实力,派不上用场的阴阳师的话,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过分的期待,往往带来沉重的责任。
果然,他还是无法接受以这个身份,做阴阳师啊……
行成比空岭的兄长成亲要年长一些,但也没什么太大的差距,在空岭看来,就像是亲切地对待自己的哥哥一样。
正因为兼任了右大弁和藏人头两职,所以非常聪明,头脑也灵活得惊人,难怪当今的天皇对他也如此的重用。
“那个评论,是怎么一回事啊!每个家伙都净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空岭沉着脸抱怨着,一改之前的儿童装束,他束着头发戴着冠冕,手里不习惯地拿着笏,姿势不端地静坐着。
像往常一样,小白陪伴在他的身旁。
“原以为你改变装束之后,脾性也会有所改变,看来还是没什么变化呢。”
“怎么可能会改变!”
对空岭不负责任的发言一声怒吼,空岭郁闷地摘下头冠。
在安倍宅举行的仪式顺利完成后,就是初次的进宫,遵照既定礼节完俸禄和授位之事,现在的安倍家正是亲友济济一堂举行宴会。
虽然说已经举行了戴冠仪式,但也幸好他还不能喝酒,可以退席离开,否则,他的身份恐怕……
在大内里繁复的礼仪而造成的疲劳,还有不能有一步差错,和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份带来的紧张感和压迫,空岭从早到晚都没能咽下一点东西。
再加上这次是‘那个晴明的孙子的戴冠仪式’,所以那些闲得发慌的殿上大臣,都络绎不绝地前来参观。
还好被赐予的职位,还没高到可以每天进宫朝朝间的程度,真是得救了,如果现在还要谒见天皇,空岭可能会突然倒下吧。
“我难道是什么奇珍异兽啊?”
前来凑热闹的贵族,一批接着一批数不胜数。
“算了,这也没办法啊。殿上官员的生活基本上都缺乏刺激性,被消遣是你的命运,放弃吧。”
本来就已经身处一个备受关注的环境中了,被小白这样劝解,空岭侧着身耸了耸肩膀。
“哼,好!等我当上了大阴阳师,他们要寻求我帮助的时候,我绝对要拒绝!”
“那么,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加油吧!”
重重地拍打着空岭的肩膀,小白把空岭折叠整齐的狩衣拿过来了,和以前不同,这次还必须要戴上乌帽,又多了一件麻烦事呢。
放下束带,换上狩衣,空岭用笨拙的手势戴上乌帽,因为这之后还必须出去送客。
“怎么样?”
因为没有被子,空岭试着向小白征求意见。
“有点弯了,再往前戴一点会好一些,现在这样会滑下来的。”
“就是这样?”
突然,乌帽柔软地塌了下去,因为乌帽是用非常柔软的材料做成的,所以戴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塌下来。
“哎呀,你好差劲!”
小白高兴地笑着,不断地拍打着乌帽子,轻轻地甩开他的手,空岭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地研究起帽子的佩戴方法。
突然,有人朝这边走来。
小白发现到这一点,突地抽动了一下,与此同时,藤原行成的头就从板门上露了出来。
虽然喝了酒、脸上有点微红,但并没有抹杀掉他本来就有的精悍。
即使是加冠仪式结束,参谒完天皇之后,他也仍然非常体贴地,详细解释王宫内部的惯例和规矩。
基本上来说,他就是这种喜欢照顾别人的性格吧,就连一直和空岭共同行动的小白,也不禁佩服,“这家伙真是个号人呢!”。
“行成大人,有什么事吗?”
行成眨着眼睛,微侧着头。
“没有,为了醒一下酒,就从宴会里抽身出来了,然后似乎听到你和谁在说话……但是……”
他惊讶地环顾室内,里面只有更换了狩衣的空岭,“大概是心理作用,我应该没有喝那么多酒才对啊……”
行成是普通人,所以看不到空岭身旁的小白。
小白认为看不到是一件好事,于是跳上空岭的肩膀,用后足直立,前足飘飘然地晃动,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是我,是我,和空岭说话的就是我,什么?看不到?真是遗憾呢,我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真想质问它究竟有什么话想说的!
但在行成的面前作出这样的举动,自己就只不过是个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说话,行动可疑的人而已吗?
难得人家一番好意要当自己的加冠人,不想被他用奇怪的目光看待,所以空岭不动声色地把小白从肩膀上拂落下来。
“怎么了?”
空岭的手突然拂动了一下,行成觉得有点奇怪地发问了,空岭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
“没事,只是有一只羽而已。”
“啊,空岭好过分。”
无视轻盈地落在地板上的小白的抗议,空岭笑了,“说话的声音,一定是我在练习吟诵咒文和真言时,发出的吧。”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的孙子呢,今天这样忙碌的日子,也不忘记修行。”
笑着回应佩服得频频点头的行成,空岭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有点抽搐了,他要冷静点,让行成大人生气就得不尝失了。
悄悄叹了口气,空岭站了起来,“行成大人,你不回去筵席好吗?”
“我可不想被主角这样说。”
“我还不可以喝酒呢。而且父亲也批准了。”
“确实是这样呢。”
行成发出爽朗的笑声,迅速地伸出手摆正空岭的乌帽,这让空岭有些尴尬,“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不习惯的话,很难戴好呢。”
真是一个好人呢,空岭再次在脑海里想到。
另一方面,小白仰望着行成,在空岭的脚边徘徊,时不时用后脚站立挥手。
行成没有看见鬼怪的能力,当然看不见小白的举动,但看到这个情景的空岭则非常在意。
这时,小白突然助跑,一跃跳上行成的肩膀,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使空岭大吃一惊。
“小……”
突然大喊一声,空岭慌忙用手把嘴巴捂住,小白把手伸到行成的眼前挥舞。
然后,像是要滑落下来的样子,它就用剩下的脚使劲地扯住挣扎,把行成的衣服都弄出一道道皱纹了。
行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肩膀上会有一只狐狸吧,还在那里嘿嘿地干笑。
“从明天开始你就要进宫了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来问我吧,不用客气。”
“是……是!但是,行成大人总是四处走动,很少停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呢……”
空岭摸不透小白的下一个行动,只好暗自焦急,尽力守护着行成。
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危害,但如果在这里给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无论从各种方面看来,将来都会变得不安定了。
小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行成的这边肩膀跳到那边,还把乌帽看成障碍物,敏捷地跳来跳去,身形轻快得很。
而且似乎还施了什么法术,让行成完全感觉不到小白的重量。
因为空岭的视线不停地左右漂移,行成觉得很纳闷,便向他发问了,“怎么了?有什么……”
小白在行成的右肩跳起来,旋转一圈,然后漂亮地落到了左肩上。
讶异于额角开始渗出冷汗的空岭,行成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你都这样累了,还要和我应酬,一直没注意到,真是对不起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发展,空岭慌忙摇头,但行成却越说越来劲,“你还是赶快休息吧。不送客也没关系,吉昌大人那边就由我代你转达吧。”
真是一个好人,这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但是,在这样一个好人的肩上,小白仍在兴致勃勃地进行着它的杂技表演。
趁着行成往回走之际,空岭伸出手抓住小白的尾巴,把它一把拽了下来。
板门一合上,他就死命瞪着悬挂在空中的小白,“小白!”
“很罕见的动作对吧。特别是那一个旋转,这可不是任谁都可以模仿的呢。”
不是这个问题!
“竟然还挂在乌帽上,如果被行成大人发现了你的存在,那该怎么办?”
继续保持倒吊的姿势,小白不高兴地回答,“我就是认为它不可能发现嘛!现在果真没被发现啊。”
空岭把小白放到地上,就这样软绵绵地坐下来了。
“喂?空岭,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既然行成都说了,你还是快点躺下休息吧。”
空岭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伏倒在地上。
他拿出今天早上晴明给自己的法具——
挂着一颗红白相间的勾玉项链。
说是给空岭的戴冠之礼,也算是让他用这个身份示人的补偿,还说这个勾玉的名字叫「梦白」,只能在他危险的使用。
戴冠仪式的前一晚——
“爷爷,为什么突然要我戴冠?”
房间内,空岭猛拍桌子,看着眼中一脸悠闲的老人,“你明知道我……”
空岭想起屋子里还有人,硬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眼中不由有些哀伤,“为什么要让我用这个身份示人?难道就因为……我就不能成为阴阳师吗?”
“哦呀哦呀,空岭啊,爷爷让你这样是为你好啊,你想想,你的身份太过于特殊,天皇肯定会看上你的,所以这个身份,不是更方便行事吗?”
听了晴明的话,空岭还想说什么,却不想被来到屋外的小白打断,“空岭,今晚早点睡了,每天还有戴冠仪式!”
“……”
他没有回答,深吸一口气,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用我原来的样子?”
“现在还不是时候,空岭啊,现在的你真的让爷爷……”
晴明摊开扇子,掩面而泣,看的空岭头上出现了十字路口,“我知道了!好吧,在你的什么时机到来前,我尽力不让别人发现总行了吧!”
说完,空岭走出了房间。
“晴明大人,让她一直以这样的身份示人,真的没问题吗?”
老人身边出现一只全身雪白的双尾狐狸,头上戴着一个面具,看起来像只弱小普通的狐狸式神。
双尾狐狸那双火红的眼眸中,充满了澄澈干净,给人一种无害的感觉。
“没事的,再说了,有莲火在,没问题的。”
晴明的话,让双尾狐狸的眼中充满了不信任,“就因为是他,所以才担心!她可是……”
“好了好了,小白,既然这么担心她的话,现在去她身边也不晚啊。”
小白是双尾狐狸的名字,不是腾蛇伪装的名字,而是独属于双尾狐狸的名字——
「梦白」
“晴明大人,小白有个请求……”
梦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看向晴明,后者微笑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