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叼着三明治走出门。沿路打听了很久，又照着地图绕了半天，最后还是靠坐马车，才找到了能办冒险者业务的南区教堂。
这个年代，教会的组织形式，教堂的建筑风格，都已经和过去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在纽温港这种新兴城市。
少量历史悠久的旧式教堂都成了博物馆，不再接待一般信徒，只服务那些身份尊贵之人。而新建的教堂，不仅建筑风格类似政府大楼，连教堂内的神职人员都是合同工。
这座纽温港南区大教堂，从外看，就是个土锤的水泥大楼。形状像是个豆腐块，方方正正的窗户码的整整齐齐，门口也没有什么明显标识，不然也不至于在路上找半天也没找到。
进门后首先看到的，也不是布道大厅、宣礼堂。而是类似银行柜台的办事大厅。
就连办事流程也像银行。
在门口领了个号码，然后等着叫到几号，几号就去对应窗口办理业务。
看大厅墙壁的告示牌，这教会的业务也相当宽泛：不仅可以买卖教会投资的房产，还能买保险，投资理财。甚至有随团的新大陆旅行项目。
最后那个旅游项目引起了虞衡的兴趣。
在一张海报上，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绅士。他满脸兴奋，似乎要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冒险。
老绅士的背后，是一座在海上漂浮着的巨大方舟——这方舟尺寸大得惊人，甲板上甚至有一片绿茵广场——方舟侧身，是父神和圣父二位主神的圣徽。
海报上还有一行大字：“乘坐弥赛亚方舟，享受父神亲临般的恩典！两个月，游遍新大陆。只要三千塔！”
柜台那边，也终于轮到虞衡了。
他有中央学府的毕业证明，也没有犯罪记录，申请自然很快通过。教会的刻印机效率很高，两分钟不到，就做好了他的职业冒险者身份卡。
“我还有个问题。”虞衡指了指墙上的旅游海报：“你们只做两个月的短期新大陆旅游业务吗？如果我想在新大陆长期旅行，或者在新大陆置办房产，你们能帮上忙吗？”
柜台的职员摇了摇头：“先生，我马上就辞职了，在这里悄悄跟你说句实话：这旅游业务就是主教拍脑袋想出来，要糊弄人骗钱的——新大陆可比旧世界大得多，两个月怎么可能走多远？其实就是在东边的两三个开拓区转一圈，乘船一来一回就要花一个多月了。更何况，新大陆内地很危险，别去。”
虞衡追问道：“新大陆很危险吗？”
“当然，别信报纸公文上的胡扯。实际上，几乎所有异族都在闹事。而且不仅是异族，殖民开拓区的那群人也有一堆毛病，还有抓游客当奴隶的……帝国境内的风景名胜多的很，想置办房产也很方便。没必要舍近求远。”
虞衡还想多问几句，忽然听到了一阵喧哗声。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麻布衣的老太太正在和保安争辩：
“你们这里根本不是教堂！你们就是一群恶魔……我不会给你们捐钱的！把教士先生还回来，你们这帮……”
柜台的职员只瞟了一眼，见虞衡面露疑惑之色，解释道：“先生，别急，那位老太太在我们教堂重建、教会组织改革后，就经常过来闹事。她已经坚持了十几年了。
“她坚信我们是一群恶魔：先伪装成人的模样，把教士赶走后，再铲平教堂，在教会的地盘上建了银行，通过放贷业务来收割灵魂什么的。所以她经常来闹事，指责我们渎神，有时候她还会往我们身上泼驱魔水……不过别担心，她闹够了就走了。”
虞衡觉得这位老太太做法可以理解：“你们这儿是挺像银行的。”
“什么叫像……我们的主教阁下，盘剥起我们这些底层职员时，可比银行的管事厉害多了。我也觉得他是恶魔变的。”职员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有时候，我真希望那位老太太说的是真的——就请伟大的父神显灵罢。快点降下一位英雄，把这教堂铲平得了。或者请渊主显灵，把主教大人全家老小都带去冥府，拜托了。”
可惜神灵没有回应他。
告别了这位已经决心辞职的职员。离开教堂，虞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又像是政府机关，又像是私人公司的古怪机构。
与这个离谱的地方相比，雷斯特先生在乡下的那件小屋，反而更接近虞衡认知中的教堂。
“算了，关我屁事。”
办理完证件。虞衡闲着无聊，就在街道上多逛了一会儿。
但逛的越久，他内心也越来越烦躁——纽温港的那些独具风格的建筑，要么在沿海港口，要么在东边和北面的富人区。其他城区住户都是一般市民。
这里全都是眼熟的水泥板房和筒子楼，感觉就像是虞衡上辈子的老家。
和波尼亚帝国的其他地区不同，纽温港的飞速发展早已抛下了旧时代的遗留。这里完全就是近代地球城市的模样。
这里，除了少量房屋有些维多利亚建筑风格，多数楼房就和县城的水泥屋一样，少有超过七八层的高层建筑。
一眼望过去灰蒙蒙的，只有三三两两的彩色招牌算是视野中的亮色。要不是路上行驶过的是马车而非出租，路边是煤油灯而非电灯，那真就和虞衡的老家一样了。
恍惚之间，虞衡真有种穿越回家的感觉。
“话说我到底是怎么穿越来的？是魂穿还是重生？”
忽然想到这个看似不太重要的问题，虞衡不走了，索性靠在煤油灯柱旁开始思考：自从在这个世界，作为懵懂的孩童逐渐长大，他在那个名为地球的世界生活过的经历，就开始逐渐浮现，塑造他的认知和人格。
随着他年龄增长，觉醒的记忆也越来越多。
在他七八岁时，他就开始偏向于认为自己是“虞衡”，并开始拒绝使用教会给他起的名字；
到了十二岁左右，他已经完全相信，自己就是名为虞衡的地球人，是意外魂穿来这个世界的；
现在，作为波尼亚帝国土生土长十几年的居民，他的自我认知也导致他对帝国没有归属感。
更麻烦的是，他在内心深处，其实并不相信自己使用的魔法是真的。
毕竟，上辈子接受过系统性的理工教育，忽然又告诉他：元素也有生命和意识，可以靠咒语和法阵催动，这谁接受得了。
或许他也会在乎这个世界的朋友，老师，同学……但他还是不会接纳她们。毕竟他们的认知和世界观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眼前，这个和老家相似度高的离谱的城市，却又在提醒着他——哪怕这个世界充斥着地球上不存在的怪力乱神，但似乎也在冥冥中得到了引导，以类似地球的方式发展。
如果一切都和地球上类似，那么，在遥远的新大陆，是否和美洲一样，即将经历着殖民者对原住民残酷的屠杀和种族灭绝呢？自己所渴望的庄园生活，是否会建立在那些异族的痛苦之上？这个世界的神权，是否会和大革命后的欧洲一样，被无情地否定呢？
“喂！小子，别靠在灯柱上！”
一个巡警的怒吼打乱了虞衡的思路。虞衡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写满了鄙夷的脸。
“你小子，是下城区来的吗？”
“不是，我住在南区边缘。”虞衡报出了住处的地址。
但这位巡警并不相信，甚至从身后取出了手铐：“背过去，把手放在身后！”
虞衡意识到了，自己没准备多少换洗衣服，这些天穿的大衣又有些脏乱，可能引起了误会。当然，更可能是巡警假装自己误会了。
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他很清楚。
虞衡拿出了自己的毕业证明，夹着价值十塔的钱币递了过去。
巡警马上换了一张脸：“原来是学生啊！我搞错了，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以后穿些好看的衣服，不然容易被误会的！”
目送巡警离去，虞衡靠在煤油灯下，继续思考。
他有些难过，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算他朋友的人，似乎根本就没几个。
或许罗夫特算半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