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条汹涌的地下暗河,虽然心中有些抵触,但虞衡还是下定了决心。
换上雨靴和防水服,借来叶露手里仅剩的一份圣光瓶,又找了根棍子当探路拐杖。
虞衡走下了石阶,同时嘱咐叶露:“不要跟过来,我自己下去看看,两个小时……不,三个小时之内,我一定会回来。如果我没赶回,就去报警!”
“要不现在就报警吧,或者把理查爵士、维兰德会长他们叫来,他们肯定会帮忙的。”
“不用,太费时间了,来不及。而且召唤兽走失又不算人口失踪,警察不会认真管的。”虞衡根本不想等:“更何况恒岁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只有我能感应到它,别人帮不上我。”
叶露还说了什么,但虞衡已经跳进了汹涌的暗河里——这水并不脏,只是有些腥臭浑浊,没有到恶心的地步,所以尚能忍受。
即将入暑,纽温港天气一直有些炎热,而且,很多天都没有下雨了。因此,通道里的水流虽然湍急,但水位其实并不很高,甚至没没过膝盖。
虞衡拿着拐杖,一边探路,一边举起神光瓶,照亮昏暗的通道。
这通道实在太宽,一个人找起来很是费劲。虞衡只能寄希望于恒岁表面能够反射圣光,这样他才能注意到。
但更要命的事来了。
往下游探查的过程中,这条下水道出现了岔路。
很多岔路还都是死路,甚至有些还绕了个大弯,两个看似不同的岔路口其实是相通的——而在这些循环的小通道拐角处,没被污水浸没的地方,还有不少已经腐烂透了的尸骨堆积成了小山。
不知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很可能都有。
或许是被污水冲刷至此的倒霉蛋,也可能是某些人有意抛尸。
默默向这些死者祷告了两句,虞衡便离开了。
浑浊的空气中,腥臭味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怪异的腐臭。通道潮湿的墙壁上生长着诸多不见天日的畸形物体,它们填满了所有砖墙的缝隙,像是一颗颗硕大的肿瘤。
不知是黏菌、真菌还是植物。
它们被圣光照射之后,还会痛苦地蠕动,分泌出绿色的粘稠汁液——总之,非常让人反胃。
这场景,让虞衡忽然就想起了《悲惨世界》里,对巴黎下水道的描述。
在流水中跋涉的难度也逐渐加大,水中的沙石和淤泥多了起来。暗河似乎拥有生命,想要将虞衡吞入其中。
“恒岁?在吗?听得到我说话,就给点反应!弄点响动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流水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恒岁没事。
毕竟他没有感受到那种召唤兽面临危险时,内心特有的不安。
想到这里,他冷静一些。
将拐杖插入淤泥,拿出腰间的怀表,借着圣光瓶看了看——他已经在这下水道里转悠了一个半小时了,得趁着脑子里还记得来路方向,赶紧回去。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再继续探索时,河道的下游处,暗河的拐弯之地,有道颜色不明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
“是恒岁体表的反光吗?”
虞衡有些兴奋,将手中的圣光瓶熄灭,想要再确认一下。
当熄灭光瓶时,远处那不知是不是反光的光芒,也跟着熄灭了。
但那边的光,似乎慢了一拍。
再次点起光瓶,对面也跟着亮起来,似乎真的是在回应他。而且反光还亮了一些。
它在朝虞衡靠近。
第三次点起光瓶,那道反光已经非常明显了——比第一次要闪亮得多。但虞衡依然没能看清发光的到底是什么。
只看到了一个朦胧且诡异的轮廓。虞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那东西像是一个不断晃动的影子,一个四五片剪影重叠后形成的扭曲图形,或者是一个摄像胶卷里过度曝光的人影。
当圣光照射到这坨人影时,它的表面便会泛出光泽。
“不是恒岁,绝对不是!糟了!”
但那东西似乎已经盯上了虞衡,它追过来了。
“什么鬼,这地方难道还住着魔兽的吗?”丢掉拐棍,召出铁锏,同时将圣光瓶的亮度调到最大,那坨抖动的人影在光芒中似乎动作慢了下来。
但它并未慌张,人影的大小似乎在不断变化,它甚至能够依靠流水溅起的浪花,和下水道墙壁凹凸不平处作为遮掩,躲避圣光的直射。
这也让虞衡确定了一点,这家伙对光很敏感。只要自己拿着圣光瓶,且战且退,大概就会没事。
但这作战环境实在太糟糕了:脚下是汹涌奔流的浑浊污水,周围是昏暗潮湿的砖墙,灵活的敌人在暗影中上蹿下跳,他手里发光的圣光瓶既是保护自己的盾牌,也是束缚。
正思索破敌之策时,那团黑影直接窜到了虞衡身后,借助他尚未转身的机会,朝着虞衡发动了进攻——他伸出细长的手臂,五个半透明的手部剪影逐渐重叠,变成一只漆黑的大手,朝着虞衡抓来。
这一抓非常慢,如果是正常战斗,虞衡甚至不用转身,依靠直觉拿起铁锏就能给他胳膊来一下。
但它毕竟不是正常生命体。
当铁锏接触其手臂表面时,这只手又抖动了一下,又变回了几片不完全重叠的半透明影子,让铁锏穿其而过,随后影子再次合一。
虞衡侧身躲闪不及,这黑影用小拇指轻轻划过了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三四厘米长的伤口。
那一瞬间,感觉就像是被利刃割开皮肉,在上面撒了一把辣椒面。甚至还有黑烟从他的伤口处慢慢冒出。
“腐蚀系毒素,没有驱动任何法术回路……”虞衡伸出舌头,勾了一下脸颊上淌下的血水,含在嘴里确认了一下,吐了口血沫:“啧,这点毒素,还不如我一年级时喝的那瓶劲儿大。”
虽然嘴上不服,但他身体很诚实地退却了。
毕竟这是一位物理伤害几乎无效的敌人,对付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只能用元素系法术,或者驱使鬼怪的灵异系法术,或者引动神力的神圣系法术。
但这几项,恰巧都是虞衡不擅长的——他是个物理系的近战人员,最擅长的都是力量强化,皮肤硬化,痛觉麻痹,精神稳定之类的术式,一切能力都是为了干架服务的。
过去的冒险中,遇到这种麻烦的敌人,都是他负责在前排周旋,依靠罗夫特的圣光能力,或者三个女队员的远程输出解决。
最麻烦的是,现在,虞衡的伤又开始发作了。
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下水道里走三个小时,就是普通人也会疲惫,何况他身体还有一堆旧伤。
此刻,虞衡的双臂手臂已经开始酸痛,背部的脊椎也疼了起来。两腿又胀又冷,奔流的污水已经都涌进了他的雨靴,他只感觉自己累得快站不起来了。
“我去,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自嘲地骂了一句,干脆收回铁锏,用仅会的一点元素法术,在右手中召唤了一个小小的火苗——这火焰甚至比不过烧水的炉火,离开手掌就会熄灭,只能说聊胜于无。
左手圣光瓶在前,右手的火苗在后,暂时守住了全身。黑影游走在虞衡身旁,寻找着攻击的机会。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虞衡一边试探着后退,一边竭力和这个敌人拉开距离,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因对策略。
无法攻击虞衡,又不敢接触闪光的黑影似乎愤怒了,不断地抖动,如同帕金森患者拿手机拍摄的视频。
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半透明黑影时而重叠时而分散,它的躯体也如同火光照耀下摇曳的影子,时大时小,晃动不止,让人难以确定和它之间的距离。
向着上游慢慢后退,他手中的圣光瓶亮度却在降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能量也快耗尽了。
腐烂尸体的恶臭再次钻到虞衡的鼻子里。
他别过头,斜眼瞟了一下岔路拐角处,那里一堆快烂透了的动物尸体,是他路过的地方。
他已经退到了靠近最开始的分岔口的位置,那处堆积着无数尸骨的死胡同,就在他旁边。
“沼气!”
他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黑影察觉到圣光的衰弱,它能感觉到虞衡体力尽失。迫不及待的它,已经在酝酿下一次进攻了。
在圣光瓶即将熄灭的一瞬,虞衡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火苗扔向那座堆满尸骸的洞窟。
同时,他这个无神论者,也忍不住在心中向四神祈祷,祈祷这个世界的神能帮他一把:
让那些为数不多的沼气,汇聚成一场足够驱除敌人的爆炸;
祈祷这个古怪的敌人,会畏惧爆炸产生的火光,在被气浪灼烧后退却;
祈祷那些喷薄而出的烈焰不会把自己烧死,给自己留有一线生机。
按理说,在这处宽敞的地下河道里,沼气是很不容易汇集的,他那孱弱的火苗更不足以引燃爆炸,更别说一场只针对敌人的爆炸了。
但这一切就是发生了。
那几位神灵似乎真的感知到了他的祈祷。
正如《旧日圣典》中,第二主神,圣父,【轮回之环】所说的那样:
【你们的一切爱恨别离,生死存亡,都是我的决定。从来就只有我,才真正掌管着你们或长或短的生命。】
【当你们身处危难之时,那些称颂我、怀念我、爱戴我、仰慕我的义人,我必会给予他们援手。即使是再匪夷所思的奇迹,我也会能令它出现。】
【那些不服从我的,意图违逆我的,胆敢抗拒命运的,妄图篡夺神恩的,我便会让它湮灭。】
此刻,这位身处于【世界边缘的莫比乌斯环】上的主神听到了虞衡的祈祷。
他看了虞衡一眼。
于是,通道内部,沼气爆燃产生的耀眼火焰,夹杂着灼热的气浪喷薄而出。
火光照耀下,那大小不定、闪烁抖动着的黑影因畏惧,拼命地缩成一团,变成了一个不到一米高的漆黑小人,被气浪冲击到了通道的墙壁上。
而虞衡,则毫发无伤。那股热浪直接绕开了他。像夏夜的热风一样,拂过他的脸庞,甚至带走了他脸上被墨影划出的伤痕。
“好耶!”
刚想欢呼,顺便冲上去给那个正处于脆弱期的敌人补刀,但大起大落之下,大半夜不睡觉积累的疲劳,以及那些数不清的旧伤一齐发作,头晕目眩之下,他一头栽倒在脚下的污水里。
虽然竭力翻了个身,不至于喝一大口污水,但虞衡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
在他差点被污水冲走的时候,一对少女的手臂将他从水中拉了起来。
她穿着黑色的女式甲胄,张着一对漂亮的红色眼睛,头发似乎是银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