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教授，带着身后蹦跳的恒岁，沿着有些坡度的山丘走下。他们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苍翠原野，就像无风时微微起伏的海面。
踩踏着松软的泥土和草皮，感觉轻松得就像是在郊游一样。
不过，虽然温度适宜、且气候宜人，但环境中只有繁盛的植被，并没有任何动物。所以除开身后山坡上队员们搭建营地时的吆喝声，这里静悄悄的，只有流水潺潺和微风吹动草木的“沙沙”声。
而且，就算这景色安详美丽得让人心旷神怡，但不知为什么，虞衡总感觉有些违和，感觉这景象十分地虚假。
“这里真的是遗迹吗？”虞衡伸出手，隔着防护服的手套，触碰着身旁低矮的灌木丛，从上面摘下一两颗鲜红色的野果——颜色和形状像蔓越莓，捏一下还能爆出粘稠的果汁，隔着面罩似乎都能闻到香甜的味道。
感觉明明很真实的，这种违和感到底来自何处？为何自己又始终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过去，他所见的遗迹可不是这样的。
那些昏暗的矩阵城市里，要么游曳着见人就开杀的失控炼金机械人；要么，漆黑的深潭里潜伏着能够一击毙命的剧毒水蛇；要么是在由镜子和冰块组成的迷城中，随时可能会冲出一个和冒险者一模一样的鬼魂……
就算在危险最小的遗迹入口附近，也总有一两个敌人或者机关会作为见面礼，提醒闯入者遗迹中的危险，作为对冒险者的下马威。
如果不是有前人们用鲜血探索出的攻略，虞衡这种总走在队伍前头的家伙，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所以说，这个【曼陀罗地宫】真的太怪了。
“【曼陀罗地宫】毕竟情况特殊——过去有谁见过一连三个同时出现，还都是大型遗迹的情况？过去的经验恐怕无法参考了，可能四神真的要赐予大家一些简单易得的赏赐吧。”
卡特琳教授做出了推测：“我在夜晚冥想之时，就感受到过父神的意志——他正热切地推动着大地的工业革命，急不可耐地要让人类走上他设想的正途，所以，这次探险，说不定会降低难度，增加报酬。”
“教授，这么预测是不是过于乐观了？”
“没有啊，我做了星相推演，结果很明显——象征威胁的灾星一颗都没亮。”
“希望如此吧。”
他们绕着山丘下的谷地行走了一阵，忽然感觉脚下的泥土更松软粘稠了些，原来是周边有一条小溪。
清澈见底的溪流顺着山丘的崎岖地势蜿蜒地流淌，冲刷出一条光洁的河道，溪流底部是细密的沙石和光滑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等等，阳光？
虞衡忽然察觉到了违和感的来源。
他再一次抬起头，在天空中搜寻，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天空虽然是明亮蔚蓝的，但并没有太阳。
过去，除了少部考验冒险者摸黑探索能力的遗迹，多数遗迹要么有内部的光源，要么是露天的，【曼陀罗地宫】这种自成空间的遗迹本就不多。
而且，就算是自成空间的遗迹，其内部也总会有一个【辉光艳阳】的分身挂着，大家也都默认了，父神肯定会出现并指引着他的信徒。
这也导致这个显而易见的bug他却没有注意。
由于没有太阳，照射在大地上的光源方向当然也是混乱的，有的来自前方，有的来自后方，有的来自侧面，还有的是正上方。
因此，那些远处的山丘、近处的灌木丛、河底的沙石，所接受的光照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而且不少的山丘、远方的草木、河底的石头，都出现了大量的重复，形状完全相同，像是经费不足，便在3D动画中反复使用同样的建模。
粗看看不出来，但仔细一瞧，这一切就像个粗劣的3D动画。
打光师随心所欲，光影效果差得一塌糊涂（这个问题的实例参见艺画开天版《三体》动画）。
这便是违和感的来源。
因为一直戴着一副自带颜色的呼吸面罩，他才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问题。察觉到这一点后，再看向身旁的卡特琳教授、身后的恒岁、还有自己的脚下，虞衡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们所有人都在自发光，身体周围散发着一圈淡淡的白色光边，像是在背景板上随意粘贴的贴图。而且，我们都没有影子！”
“背景板？贴图？”卡特琳教授没反应过来。
毕竟这两个词在波尼亚语里没有严格对应词汇，虞衡只能组合了些词语，向教授解释。
“就好比两个不同的照片，一张是背阳面拍摄的风景画，另一张是朝阳面拍摄的人物画，如果将人物画里的人剪下来贴到风景画里，肯定会感觉到问题——因为光照角度不同。”
虞衡举了个例子，随后，又指了指周围：“【曼陀罗地宫】第一层就是这样！这整层的环境光完全是错乱的，各种物体看似正常真实，实际上很可能都是假的。但因为光照比较强，让大家以为这是个没有太阳的白天，所以不容易一眼看出来，但问题是存在的。
“那座山丘上的树木，和对面那座山丘上的树木形状几乎一样，还有这边这颗大石头，和河流对面那颗形状也几乎一样，另外，山坡和大范围的林木，似乎都绕着我们的营地对称分布——教授，我们得把这个发现告诉爵士他们。”
而此刻，正在山丘上搭建营地的理查爵士，也发现了问题。
札萨克图已经安置好了炼金检测仪，并对周围环境进行了初步分析。
结果显示遗迹第一层的环境非常好：空气中没有任何对人体有害的毒素，土壤成分比最高产的良田都要肥沃，四周也没有多少术式和法术波动，地下更没有埋藏任何机关。
一切正常。
“队长，所有检测指标都没问题，可以摘下面罩了吧？”几位队员有些急躁：“这玩意儿戴着难受死了，我们想赶紧展开探索。”
“先别急。”理查爵士拿起高精度摄影水晶拍摄的周围相片，进行初步比对：
“太怪了，这里不仅没有太阳，周围重复的景物也很多，而且很多都呈中心对称分布。我们的营地就正处于这个中心点上——如果这是个大阵法或者结界，那我们可就落在陷阱中央了。”
“队长，别乌鸦嘴了。”札萨克图调试了一下面前的仪表盘：“可能是四神在创造这个大型遗迹的时候不耐烦了，所以才稍微偷个懒的。哪有一进遗迹就被超大型攻击阵法糊脸的？”
“……保险起见，我觉得不要在这座山丘顶部搭设营地了，我们移营到旁边那座山丘，这里标记一下就行了。”
“啊，有必要吗？”札萨克图指了指身旁大堆大堆的仪器：“这么多东西，搬那么远？那这入口处的升降梯呢，也不管了？”
“还是要小心为好。”理查爵士坚持着。
之前虞衡的危言耸听，其实他也听进去了一些，毕竟这个遗迹真的有点不一样：“我不喜欢待在疑似陷阱的位置上。”
“那要不叫副队长来商议一下吧。”札萨克图实在不想挪动位置，想要拖延一下：“我去找找他。”
“不用找了，图格利夫刚才汇报了，说是要去营地外‘看看’。可能是去探察了吧，估计要过会儿才回来。哦，‘秃子’还被他留在了营地里。”
秃子，就是图格利夫的那头秃鹫形态的召唤兽。
“活还没干完呢？副队长人怎么就走了？而且居然丢下‘秃子’不管，这可不像他。”
“谁知道呢？”理查爵士没空关心副队长的异常，只是拿起相片继续比对：“……这地方让我很不安，如果这时候真的冒出来一些丧尸围攻我们，或者在空气中检测到慢性毒气，那反而会让我安心些。这儿实在太平静了，万一大的要来了，可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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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衡正带着教授和恒岁往回赶时，路上遇到了个挡路的。
“您是，图格利夫副队长？”虞衡看着这个忽然从山坡上走下的中年男人，感觉有点不对：“您怎么不在营地指挥？您的召唤兽呢？”
“我把它留在营地了。”图格利夫提着一个大得惊人的箱子，挡在山丘窄小的上山路上。
他看着虞衡，似乎想要微笑一下展露友好——他刚才对虞衡的态度可没这么和气——但他试了试，发现笑不出来，便又板起了脸，说道：“我察觉到周围光照有些异常，景物也有大量细节是重复的，正打算巡逻。”
虽然奇怪，巡逻带这么大一个箱子干啥，但虞衡没多问，只是先通报了他们自己的发现。
“我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虞衡指了指山丘顶端：“应该赶快告诉理查爵士他们。我们最好迁移一下营地。这儿太怪了，【曼陀罗地宫】和其他遗迹不一样，好像是活着的生命体。遗迹整层似乎都是大阵法的一部分。我自从刚进入这里，就感觉遗迹在试图攻击我。”
“遗迹还有‘活着’和‘死了’的分别吗？”图格利夫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怎么感觉到的？”
“死活是一个比喻而已……别耽误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好吧。”图格利夫搬着箱子，似乎是故意磨蹭了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这庞大的货物箱腾开了一下，在狭窄的上坡路上让开了只供一人挤过去的狭缝：“你们先回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但当图格利夫让开路的时候，【曼陀罗地宫】的天空，忽然就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