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虽建立了个看似完备的社会保障体系,要求各地收养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并给予他们一定的教育,保证大部分儿童能够“健康成长”。但实际上,这个体系基本就是个糊弄事的。
各地的孤儿院、教会附属的育儿所很难得到拨款,往往自负盈亏。这些机构的负责人,也大多未经考核审查,负责给孤儿们上课的教师也都是敷衍了事,甚至不存在。保证这些小孩不乱跑惹事就不错了。
因此,也有人戏称,孤儿院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让某些自认为“悲天悯人”的善良贵族、慈善家们,去里面拍摄些和孩子们互动的照片,帮他们吹嘘自己心善的摄影场地。
因此,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能否在一个育儿所不受伤害地长大,还是看运气的。
虞衡的运气放在这些孤儿里,算是中等:他运气不错,一开始,没有在育儿所遇到喜欢虐待儿童的暴躁职员,但运气也没有好到遇到真正慈爱负责的看护者。
在一个夏日夜晚,他被送到了一间乡下教会育儿所的门口,第二天就被开门的老修女发现了。
大部分养不起孩子的父母都这样处理孩子,不过虞衡那可疑的父母在他的摇篮里留了一些钱,因此虞衡婴儿时期待遇不错,那位老修女会多买些吃食喂给他。
在老修女死后,教会里的孤儿越来越多,干活的只有老修女的侄女,以及三个职工——这些人对待工作只能说马马虎虎,再加上孤儿们确实性格顽劣,他们自然成天唉声叹气。
育儿所的名义负责人是乡下的一位男爵,不过他从未来过育儿所。他不太喜欢这个没啥油水的职位,但他划了几块地给育儿所,让他们自己种地养活人。
于是,那些烂地就被种上了土豆和番薯——它们是贫穷人民永远的好朋友。就连小孩也被叫去帮着种地,毕竟不干活就没饭吃。
不过有一天,一位据说很有名望的儿童慈善家,来到了这间乡下的育儿所。
他长着浓密的大胡子,看着就很慈祥,会摸着每一个孩童的脑袋,给他们发糖果。这位大慈善家身后也跟着一大群人,就连那位育儿所的负责人,孤儿们觉得地位最高的男爵先生,都对着大慈善家点头哈腰的。
这位大慈善家非常慷慨,大手一挥,表示愿意返修整个育儿所,还会长期给予拨款资助,帮每一个孩子接受教育——他甚至表示,今天晚上,就在这个破烂的育儿所找间房子住下,体会这些孩童的艰辛。
所有人都为大慈善家的善举鼓掌欢呼,小孩们不懂事,也跟着欢呼。
当晚,大慈善家确实住下了。但不是一个人住一间房,他还叫了两三个孩子,有男有女,陪着他一起住在房子里过了一晚上。
这些孩子都是他白天挑选出来的,体表没什么疮疤和畸形肿瘤,长得还算匀称的那种。
第二天早上,这些孩子们就眼神空洞地走出了大慈善家的住处,还带着几件慈善家送的礼物,此后的几天,这些孩子都一直闷闷不乐,或者偷偷地哭泣,下体还会流血。
而育儿所的修女和职工们,则对此视而不见。
虞衡懂了。
好在他不喜欢凑热闹,慈善家来访的时候他一直在屋子里,因此才逃过一劫。
这位慈善家确实兑现了诺言,翻修了育儿所,提供了金钱资助。小孩们虽然还要种地帮工,但偶尔也能靠赈济吃点肉蛋了。职员们得到了加薪,那位男爵也进入了慈善家的圈子,开始投资慈善家的产业,发了笔小财。
除了几个小孩,大家都收获颇多。
不过,慈善家还是隔三岔五过来。孤儿院的小孩就两三百个,身体健全且符合大慈善家审美的,很快就都被叫去过了。甚至身上带点疤痕的小孩,他也试过。
虞衡每次都拿泥水糊脸,故意在他到来时躲着,但这并不是永远有效的。
在他七岁那年,慈善家又来了。
慈善家在视察厨房,想看看孩子们的伙食情况时,遇到了躲在厨房水桶旁的虞衡。
陪同慈善家的男爵不认识这个满脸淤泥的孩子,就问修女。
那个修女报出了虞衡当时使用的姓名,那个名字来源于对家禽的昵称,所以虞衡一直拒绝使用。
“这个小子特别有性格,一直不让我们叫他的名字,还给自己起了个怪怪的名字,叫什么‘虞衡’的。别的小孩喊他本名,他还会生气,跟人打架。”
那位大慈善家就用毛巾蘸水,抹去了虞衡脸上的淤泥,看到了虞衡光洁的皮肤和闪亮的黑色眼睛,顿时就高兴起来。
“真是对漂亮的黑色眼睛,还有这黑发,皮肤好,脸也好看!虞——横——是这个名字吧?”
他很亲切地摸了摸虞衡的脸颊:“好,就叫你这个名字好了,我喜欢有个性的孩子。其他那几个孩子都不用了,虞衡一个,就顶的上他们所有人。”
说完,男爵等人都陪着慈善家笑了起来。
“我当时真的差点吓死了。”虞衡说到这里,还心有余悸:“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忍住的。”
“这不是……这是……”卡特琳教授说不出话了,她确实听说过贵族圈里有些人有变态癖好,但连自己的学生都差点成为受害者,这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听我说完,教授,机器还没吐筹码呢。”
大慈善家特别喜欢虞衡,因为他的外貌在一种孤儿院的孩童里,算是鹤立鸡群的。尽管经常需要下地干活,也要经历风吹日晒,但却依然长得像是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
大慈善家是没法碰那些漂亮的贵族子嗣的,所以遇到了虞衡后就很高兴,还拉着他一起吃饭,男爵等人也一起作陪。在那件刚刚翻修的木制大房二楼餐厅,几人享用着各种乡间少有的佳肴。
当时,虞衡的想法是吃饱了后再找借口逃出去,于是就大吃大喝起来,逗得大慈善家哈哈大笑。
等吃饱了,他借口上厕所,暂时离开了餐桌。
跑下楼后,他看到几个职员在屋子门口抽烟——烟草,是新大陆那边传来的,这是大慈善家买来送他们的礼物。
这两个职员没有魔法天赋,没法打个响指就引燃火苗,所以用的是厨房的灶台点的火。
虞衡跑到楼下,绕着育儿所转了一圈,发现tm的刚翻新过的育儿所围墙都高的很,根本翻不出去,门口也有人看着,哪里都跑不了。
当时,他靠在新屋的一楼门板上,苦恼至极。刚刚翻新后,老屋子的建材,各种木头和杂草都堆积在屋子后面,他就看着这些堆积的易燃垃圾。
某种冲动的想法在脑子里出现了。
他防空脑袋,走去厨房的灶台,拿柴草引燃了一把火,然后悄悄地在柴草堆里点燃了。
有个职员抱怨自己闻到了烟味,要去屋子后面看看。另一个员工直接嘲讽道,你在抽烟当然有烟味了,于是他没有下楼看到虞衡在做什么。
“我现在都记得那火焰升腾的样子——那新屋子的木材含水量很足,应该不至于那么易燃的,但整栋房子像是浇了油一样,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那些火焰包裹着房屋,像是屋子长出了一圈红黄二色的绒毛。”
当火焰散尽后,那位大慈善家、男爵、修女、还有两位职员都死在了剧烈的火灾里,只有一个职员逃了出来。
因为大慈善家很有地位,所以来了几个高阶法师来善后审讯。他们问了大慈善家的随行人员,也问了育儿所的儿童很多问题,还用术式进行了测谎。
“他们审问我时,我只说‘我被大慈善家叫去吃饭,中间去上了趟厕所,回来时就发生火灾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察觉我在撒谎。最后的结论是那个职员抽烟引发了火灾。就这么着,他被抓去判了监禁,后来也死了,就是这样。”
卡特琳教授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虞衡继续说道:“我就这么逃过了罪责,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感觉像是有神在帮助我。
“教授,真正让我有些难过的,是其他的孤儿的下场。
“一部分孩子虽然被那个‘慈善家’糟蹋了,可他们确实给育儿所带来了不错的食物和资金;慈善家死后,糟了火灾又没了负责人的育儿所,来了个一个新神父。这个人是个真正的人渣,所有的孤儿生活都更糟糕了,甚至还有因为干活不够卖力,被活活打死的。
“事后,我也想了很久。原先那个男爵、修女其实也没什么大错,就是有点自私,对那些受害孩童的痛苦视而不见,连安慰的话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而我也一样。当那些孩子哭泣时,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一旁默默走开了。
“所以,如果他们该死,我也应该死在火灾里,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如果我那天没有上头,就干脆认了命了,等那个逆天的变态玩够了,他也就走了。我们这群小屁孩,还能继续吃好的喝好的,后来那个神父也不会来,也不会有人被打死了。
“这就是最让我懊悔的事了。”
虞衡说完,那台骷髅机器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像是洒水一样哗啦啦吐出了上千枚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