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兰塔只能任由这一切继续。
蕾德妮女士毕竟还是个正常人，她和那三个完全不把自己当人的红衣主教没法比。
“继续。”
洛夫比约德毫不在意那三个半死不活的红衣主教，酷刑机再次对他们进行了一轮折磨，经过核算后，报出了个数值。
他又举起自己眼前的兵人，朝着洛夫兰塔的阵地发动了新一轮进攻。
而洛夫兰塔甚至没有躲闪进攻的行动点数。
这下，她手里只剩下一枚兵人了。
“洛夫兰塔，你马上就要输了。不要妄想着耍赖，或者尝试逃跑，对我打感情牌也没有用。”这位天使警告着自己的妹妹：“一旦做出了承诺，就必须遵守。接受你的失败，然后，老老实实忘掉虞衡的事情。”
洛夫兰塔看着沙盘上仅存的兵人——一个身着黑色甲胄的战士，手持一把八棱黑色铁棍，和虞衡颇有些相似之处。
这位兵人，看数值，似乎比围在周围的敌人都要高。
但他却因为规则的束缚和限制，无法发挥自己真正的力量，只能等待下一回合对手的攻击。
像是被拔去爪牙关在牢笼中的虎狼，只能任由比自己弱小的生物欺凌侮辱。
不出两回合，这枚棋子就要被消灭了。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是虞衡会怎么做？”
洛夫兰塔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虞衡大概率一开始就不会接受这种挑战的。
但如果，他被迫坐在这个位置，需要以他人的苦痛为代价前进，他还能握住棋子吗？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虞衡是什么造物主、怪物这类的鬼话。
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虞衡是个和她一样有感情，但不太会表达的家伙。
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就在影响着她。
想到这里，洛夫兰塔感觉自己那个不善交际的好友，似乎真的坐在了自己身旁，陪同自己围观战局。
“罗夫特，你现在情况很糟，基本没有赢面了。”他摸着下巴，啧了一声：“你的兄长故意没有告诉你所有的规则，你心中急迫，就直接答应下来接受挑战，这点很不应该。”
“那我该怎么做？虞衡，你觉得我还能赢吗？”洛夫兰塔急切地询问着他：“我怎么才能战胜我的兄长？”
虞衡：“先别想着输赢。你先想想沙盘之外的事。为什么你的兄长忽然向你提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棋局对战？你和蕾德妮女士都已经被他困在这座密室里了。他们此时已经制造了一个虚假的罗夫特，潜入到了我的身边。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完全可以轻松将我杀死，然后再放你出来。
“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洛夫兰塔疑惑道：“我哥哥说，他来此是由于圣父的旨意，为了让我自我拷问……”
“不对，他在撒谎。”虞衡非常笃定：“你觉得，那个自称圣父的家伙，会因为这三个红衣主教的小报告，就对你产生不满，还特地派出一个天使，来引导你自我拷问？你也见过李释然了，你觉得他是这种人吗？”
“那这是……”
“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为了让你悔恨、松懈，让你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真正……重要的东西？”洛夫兰塔还是不解。
“不要被那台酷刑机制造的惨状迷惑了，更不该被那些血肉模糊的受刑者吓到。”虞衡轻点了她的眉心：别忘了，神不是唯一的。他们也有矛盾，也有立场。天使也一样，他们看似超脱了人类的形体，但是，他们的本质依然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
“你是四神共同选出的圣徒，而非某一个神的圣徒。”
………………
她感到豁然开朗。
抬起头，洛夫兰塔再次看着对面的兄长——她的大哥，洛夫比约德。
曾经白杨家族的希望，父亲最重视的孩子，困顿于自己多男女不分的身体和认知，最后变成了天使……
她再仔细观看了自己兄长的形体。
天使的身体组成往往大相径庭，那些古怪而多变的外形，往往反映了他们真实的自我。
洛夫比约德的身体，是由多个互相嵌套、不断旋转的的轮轴组成的。
最外层的轮轴，上面是精美的浮雕，有古代先王征讨蛮族的浮雕、神灵播撒神迹的浮雕、圣徒传播教义的浮雕。
这些浮雕代表着他作为人时的外在：虔诚、高贵、尊崇历史和教义、崇拜宏大的伟业。
次外层的轮轴，上面则布满了凸起的眼睛，这些眼睛不断睁开又闭合，为这位天使捕捉着周围发生的所有细节。
这一圈，暗示着他是一位沉默的观察者。他为人无比小心，对所有事情都严加提防，敏感而警惕。
再往里的轮轴，则布满了人脸：男人、女人、婴儿、老者……每一张人面，都和尚未升天的洛夫比约德有些相像。
这一圈，则暗示着他的自我认知错乱。他自认为自己是女性，也觉得自己是男性。这错乱的自我认知，即使是在他成为天使后，依然无法摆脱。
…………
而就在这些轮轴的最内核，则是一团摇曳的火焰。
火焰象征的事物很多，可以是澎湃的激情，也可以是无尽的愤怒，还可以是狂热的信仰——但是，洛夫兰塔依靠自己对这位兄长的了解，觉得对这团火焰最好的解读，应该是人性。
将要熄灭的人性。
“大哥。”沉默良久，洛夫兰塔抬起头，看向自己的长兄，问了一个似乎不怎么重要的问题：“这局兵棋开局时，你为什么只给自己核算十枚筹码？就算你已经是天使，全身心地侍奉着诸神，可你依然是白杨家族的长子，父亲的骄傲。
“父亲他依然爱你，他从未因为你作为人类时的缺陷而讨厌你。你成为天使后，他也非常遗憾。难道你就不爱他吗？
“如果，我对父亲的感情，能为我换来二十枚筹码，那么，你又怎么会只以十枚筹码开局？”
洛夫比约德没有直接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第三层的轮轴上，一个女性容貌的面庞开口了：“我不能在乎凡人的爱意和亲情，我已是天使。”
洛夫兰塔追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凡人的爱恨是很模糊很抽象的。”洛夫比约德有些沮丧：“人类的亲情，来源于自然选择。因为依靠血缘关系的抱团，才能更好的繁衍。爱只是错觉，是人类社会维系自身的纽带，一个工具而已。
“作为人类时，我身体所拥有的缺陷，使得我所得到的爱成为了父亲的负担。只有成为天使，拥抱更加恢弘的未来，抛却过去的枷锁，我才能拥有新的自我。我的父亲也能获得更加轻松。”
“你既然不愿理解这些感情，又如何有资格以我的情感换算为筹码呢？”洛夫兰塔继续追问：“这样是否有失偏颇？”
洛夫比约德似乎有些烦躁：“或许是有失偏颇吧，不过我们已经选完筹码了，不能反悔，继续下棋吧，到你的回合了。”
“不，还没结束。”洛夫兰塔提出了新要求：“虽然我们不会重新开局，但如何核算行动点数，这个规则还是可以修正一下的。
“反正，你也承认，爱恨这些情感非常抽象，那么‘痛苦’这一概念也无法随便定义。仅仅凭借肉体上遭受的折磨，来判断一个人所经受的痛苦，也有些偏激。我认为，精神上的痛苦也算是痛苦。
“所以，我希望酷刑机在计算时，要考虑道蕾德妮女士精神上受到的苦痛。孤独、无助、无力、迷茫，都算是痛苦的一部分。”
洛夫比约德似乎被妹妹的无理取闹弄烦了：“酷刑机是圣父所做的神之器械，规则怎么会是你想改就改的？”
“我当然没资格改，但我可以寻求帮助。”
“帮助？”
深呼吸，洛夫兰塔双手扣在一起，轻声吟诵出了祷告词：
“象征虚无的主神，解构崇高的主宰——第四主神，钱塘，我希望您能聆听我的呼唤，给我指引方向。”
【————】做出了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