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便利店与猎人
「
“你这话怎讲？”轩努力去克制住情绪，他吸了口气才开始问。
“就是说，你可以拐走我了。”他说完，转身看向轩，让轩看到了他那张精致得如瓷娃娃一般的脸。」
连着三天的雨总算是在这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影的夜空里暂告结束，把江城北方城市十一月的阴冷压在人的胸膛上。
柏辰心血来潮，准备去查看自家的一间商铺。
自从三年前喜迎父亲死讯之后，柏辰从小地产主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收租婆，不仅生活来源有了保障，社会地位也算是提高了。虽说作为几个商铺的房东多了些杂七杂八的活，不过都无关痛痒。
今天的目的地是那栋位于海拓的三层楼高的小商业楼。这栋楼大约是十来年前柏辰还在上学时建的。海拓这个镇子位置太偏僻，柏辰没能搞懂老头子非要在这里破费一笔的缘由。
映入眼前的那栋红砖建筑就是柏辰要去的地方了，大楼的位置可说是很差，左手边就是一个老机车厂，右手边是高架，高架再往右走就是浦川的区镇所在了，站在这里还能看到哪里的热闹场景。
这么对比起来，就显得这地方的凄惨了——柏辰停车的时候就没看到这里有几个行人。
柏辰轻快地走着，路过贴着“旺铺承租“的大门，再途径毫无灯光的二层口，就到了这栋建筑的第三层，这是一家名字叫做“安然阁”的茶厅。
安然阁的老板叫做吕庸贤。
要说这个吕老板，在柏辰眼中绝对算得上是个传奇，不说别的，单单是他这家茶厅在这栋楼足足待了十年就很不简单了：要知道这里除了他这个三楼的租客外，十年间不知道换了几家店面，就说底商吧，有时候是学习机构，有时候是火锅店，前年到上个月好像是面馆，这个月也解租了。
柏辰只能把这归功于吕老板的经营有道。
柏辰心心念的吕老板此刻也没事可做，这里的生意实在是太差了，虽说请了几个雇工，不过更多的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吕庸贤对房东小姐在这个点来自家店面做客这件事还是挺吃惊的。
他打量着房东，对方算得上是位美女，长得很高，脸也挺白净，长相有些古典，总让人联想起那些古装剧里的女主演。
“柏老板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你家在吴州吧。“吕庸贤一边处于礼貌把热可可端给柏辰，一边好奇地问道。
“没事，我下午正巧在浦川的法院忙一件不大不小的官司，就想着今晚到吕老板这里讨教一下生财之道。“柏辰给了吕庸贤一个随口搪塞的理由。
柏辰趁着这个时候看了几眼吕庸贤，吕老板年龄并不大，似乎今年才三十来岁，老头子的情妇有时候会说自己觉得吕庸贤在徒耗青春。柏辰私心地认为，徒耗青春也挺好。要说原因嘛，吕庸贤长得也算英俊，有一个看一眼就忘不掉的挺拔鼻子，而且待人温文尔雅，柏辰有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喜欢他。
当然，落在吕庸贤心里倒不是这么温馨的情感了，吕庸贤现在有些急躁，因为快到时间了——现在已经过九点钟了，这个时候吕庸贤一般会把店面关掉，然后忙些别的事情。
不过，吕庸贤不能把这种焦急表露出来，他决定利用自己十年来的商业经验，让来客自然离开。
柏辰开始和吕庸贤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内容无非是些生意上的废话，很像是柏辰见识过的老头子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酒桌上的光景。
“啊，抱歉，我接个电话。“
“请便。“柏辰是无所谓的。
“喂。”吕庸贤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气，说着：“嗯，没事，今天准点。”
吕庸贤挂完电话，柏辰好奇地问道：“这个点还有生意？“
“嗯，有几个大学生熟客要过来，十点钟吧，昨天就约好了。“
“哦？”柏辰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来的时候这里一副要关门的样子呢？
吕庸贤没注意到自己这番托辞显而易见的漏洞，他还正为自己赢得了胜利而沾沾自喜呢。
“这台手提电脑，样子有些怪呢。“柏辰指着柏辰放在吧台上的那台厚重的大盒子，他从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太块头了，论厚度估计能赶上自己在用的那台两个了。
“你说它啊。“吕庸贤停顿了一下，编了下去：“有些年头的型号了，一直舍不得处理，反正还能用，干脆就这么用下去吧。”
“哦。”
柏辰随后告辞，吕庸贤说了些失陪的废话，等房东走后，吕庸贤感觉一身轻松。
刚才和柏辰说的关于商业的经验大部分虽也不能说是扯谎，不过至少和安然阁无关。
柏辰慢慢走到车前，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吕老板是不是有什么副业，却看到有个男人快步走到门口，随后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大学生啊。”柏辰盯着这个男人，直到他的身影淹没在三楼的茶色玻璃里面。
看着不像。
柏辰回去的路上想着，吕庸贤看来还有什么秘密，刚才那个男人肯定就和这个秘密有关。
是什么秘密呢？商业上的吗？还是别的呢？
秘密，是个人都会有，当然一个也不止。而要说吕庸贤商业上的秘密，倒也很简单：每天晚上10点整后，位于走廊另一侧那不太起眼的后门就成了他接待客户的新门户了。
随之改变的还有吕庸贤的身份，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就成了一家“便利店“的老板了。说到这个，吕庸贤不清楚在柏辰看来自己是个什么形象，不过来便利店的猎人们一般这么称呼他：“吕奸商”。
“今天会有几笔生意呢？”吕庸贤自言自语着，他看着电脑上的网页，广告已经准时发出去了，这是吸引新人的，老人不看这些东西，毕竟吕庸贤不会忘记熟客的重要性，自己还指望着他们解决些棘手的问题呢。
吕庸贤喝着咖啡，注意到这黑色网页上跳动起了一个新的名字。
“轩？”吕庸贤轻声念了出来。
不管是第几次读他，吕庸贤都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名字。轩这位猎人吕庸贤合作过数次，感受上只能说是一言难尽吧。
“有什么业务吗？“轩给吕庸贤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没有。“吕庸贤回答得很干脆。
“好，我快到了。”没过多久，轩这么回复了
“干。“吕庸贤深感晦气。既然会来，你又问我干嘛呢？
“准确地说，是已经到了。”门外传来一阵轻声。
“是你啊。”吕庸贤不太情愿地迎接着来客，他也借着昏暗的灯光悄悄打量了下这个轩，他穿着藏青色的大衣，脸上戴着张他们这个职业最常见的漆黑面具。
“是啊，吕老板，现在该说说看了吧，今天有什么业务？”轩很不客气地直接坐到吕庸贤价格不菲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轩，你这样可不太厚道，我这里可是有不少猎人都等着我给他们几个好单子呢，要是外面的猎人都像你这个样子挑挑拣拣，那我这个老板可就做不成了。”吕庸贤虽然不高兴，可也得把咖啡端给轩，这毕竟是他的职业习惯，至少是茶厅的习惯。
“这咖啡不错，吕老板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啊。”
轩客套了几句，接着说道：“我就直说吧，我最近缺钱周转，给点活干。”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老板说话这么硬呢。”吕庸贤不经揶揄几句。
“最近风气乱，吕老板这里也没什么生意吧？我听说你这里攒了一堆二区以上的业务呢，二区猎人这附近可不多。“
干！吕庸贤在心里骂着娘，他确实有理由气急败坏，这小子恐怕是来敲竹杠啊。
轩这个猎人，虽然任务完成度很高，不过却有个大缺点，那就是他太挑剔了，明明他的分级最起码有二区，可他每次都尽挑那些三区甚至四区的业务，而且还总是卡着猎人协会关于分区的硬性指标，三四个月才做一单符合他分区的业务，而且那一单肯定会让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便利店”，狠狠地宰宰这个便利店的老板。吕庸贤不得不怀疑如此没有职业精神的猎人是怎么留着执照到今天的呢？早点吊销吧，赶紧的。
“二区业务是有，不过价格可不高。”至于轩这个缺钱周转的借口，吕庸贤全然不信，估计是又到冲业绩的时候了吧。
“嗯，没关系。”
“啊？”
“嗯？我说没关系啊。”
吕庸贤被轩这番轻松的语气给弄懵了，他不知道这人在跟自己演哪出。不过到底是多年的便利店老板，吕庸贤迅速找到了往日的奸商感觉，用尽量温柔地语气介绍着：“倒是有一单业务，要价不低，不知道你乐不乐意接了。”
“内容呢？”
“拐一个孩子。”吕庸贤轻松无比，这单业务在他这里留着至少有半年了，今天如果能推销出去那可真是一件喜事。而且，这单业务之所以滞留至今，也是因为有好几名猎人都失败了。论起分区，这单业务绝对是二区里数一数二的了，如果不是为了考虑影响，吕庸贤早就该向总店申请提高分区了。
“男孩，女孩？”
“男孩。”
“多大？”
“大概十四。”
“十四？十四也叫男孩？都是少年了。”
“反正没成年的对我们来说不就是小孩？”吕庸贤不知道轩的年纪，不过二十岁总是有的。
“这倒是。”轩点点头，说道：“那就它了。“
黑夜。
江城的夜景，得看地方：如果是思兰桥，吴州这样的市区，肯定是一副车水马龙的喧嚣，不过在浦川这种老工业区，尤其是海拓这个工厂遍地的镇子里，晚十一点已经足够是寂静的理由了。
轩一边从手机里查看着吕奸商给自己传讯的业务资料，一边想着这次的业务该怎么完成。
轩不算是个称职的猎人，他做业务的频次甚至可以说很低，或许在这一代算是垫底的那几名了。不过轩打过招呼的便利店却绝不少，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算是一种定点旅行。反正他自己就住在海拓，这里的三家便利店和隔壁的几家他都经常光顾，当然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去做业务的。
如今已是249年了，轩去年还考虑着今年年初一定要买那台自己中意的手提电脑，可惜一贯大手大脚的消费让这个目标不得不努力才能做到了。
早知道，或许不该买那辆机车的。
不不不，机车是一定要买的，手提电脑也是一定要买的。
轩坚定了信念，为了自己的手提电脑，今夜，他将一往无前。
拐小男孩这种业务为要求，轩还是第一次见识。
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方才来时擦肩而过的那位年轻女性，看起来是位富裕人家的千金，散发着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气息，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来这儿干嘛，估计是来找吕奸商的？唔，很有可能啊，毕竟吕奸商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嘛。不过，那人身上闻不出什么夜的味道，或许只是一般关系吧。
不不不，也许确实是金屋藏娇？这也很符合吕奸商的品味。
轩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决心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眼前还是业务最重要。
轩看着眼前的一栋平房，深吸一口气，而后轻巧地跳上屋顶，他踏着快步，下一刻就跳到了平房边上一间有四层楼高的工厂那绿色的篷布上。
接下来的路程就很简单了，轩一步步这么走着，直到经过一个高速公路后才慢下来，他再经过一个不大的花园后停下了脚步，他已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别墅区啊。
轩念叨着，注视着前方一栋栋白色的独栋别墅。
也不知道这小男孩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住在这里。轩记得，这里的一栋房子恐怕要三四千万，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轩有时候散步时会途径这里，不过那时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毕竟差距太大了，轩也不想总是被负面情绪吞噬。
不像现在。
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啊，想必他肯定没经历过因为贫穷而带来的疾病：那些让你先是痛苦，然后麻木，最终致死的病。
他肯定不会脾气太好，因为他的父母肯定很忙，也就是说它肯定缺乏教养，缺乏对普通人的尤其是对底层人的同理心。轩开始思考对策，关于把人拐走后怎么对付一个傲慢自恃的小鬼的对策。
首先，如果小鬼很不耐烦地破口大骂该怎么办呢？嗯，容我想想，果然还是应该表现出成年人的胸襟嘛，包容包容，比如先关上他一天再说，比如可以先在口头上威胁威胁他……不对，只是在口头上威胁是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的，还是该用点真家伙才对。
如果小鬼傲慢地说他的父母是如何如何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了会如何如何对待这位猎人又该怎么办呢？不得不说这倒是最期待的那个剧本，这种时候应该先痛打一顿，力度要控制在恰好打痛又不能落下病根的地步——业务的发布者恐怕可以容忍淤青，但不会容忍残疾。
但是，轩想到这里，又一转念，他问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火了些呢？
轩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至少双亲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物质生活对不对？他可以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对不对？那么这样的人肯定缺乏锻炼了，不得不说拿猎人来锻炼是个绝妙的主意，一般人可没这个福分。
7号。
轩很快看到业务摘要里提到的门牌号，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和这栋建筑的距离，这也是规划路线的一部分。
这次的业务应该谨慎些，他虽然是第一次劫人，不过却也知道劫人总不会多轻松。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劫这种人就更不会轻松了。
但是，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他的内心中就是有这么一种声音，那声音告诉他：“管这么多作甚？直接去吧，区区小鬼打晕就行，会会这小鬼的保镖们吧，看看他们够不够格。”
他抗拒不了这道声音，马上以比刚才赶路时还要快的速度跳到了这栋别墅楼的二楼。
轩握着短刀的手不禁有些迟疑，意料之中的战斗没有出现。他站着的这个露天走廊空空如也。他能看到室内，毫无灯光的室内。
观察用的图示已经实现了，以轩的能力，这个图示的实现范围几乎就是整栋别墅，但是图示回馈而来的信息告诉他，这里除了他以外什么人都没有。
屏蔽了一般观察图示，但轩还知道一个不那么常见的，于是他实现了这个。
结果是，只有三楼有回传来一种微弱的信息。
这些图示都很难注意到那些现代的观察设备，比如摄像头，毕竟他们就像是蝙蝠身上那个回音装置的劣化版罢了，人类毕竟不是蝙蝠。
轩待自己的眼睛熟悉这种黑暗后翻过了大开的窗户，室内的走廊里也空无一物，没有期待中的警报音，也没有隐藏在夜幕下的敌人，甚至连一点装饰物都没有，太对不起这栋房子的价格了。这个应该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别是那种小男孩的房子里危机四伏的桥段吧，可别了，这年头早就不兴这种惊悚电影了。
轩怀着这种心情走到三楼，这里的房间一样多，当然依然是漆黑一片，只有一间亮着灯。轩记得这个位置，那是他最后用的观察图示里提示的位置。
就这么上去吗？或者该再观察观察呢？
算了，不管那里有什么人，不觉得能比自己还强。
该教育教育他们去花点力气雇个一区来保卫自己才是最好的了。
打开房门，轩看到的是个……嗯，小男孩。
身高不算高，估计着大概是1尺6多些，不到1尺7。
“你来了啊。“那人手里正拿着个奇怪的东西，目不转视地盯着电视机，对轩说着。
“嗯。”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了下。他熟练地安慰着自己：这是一个实现图示的好机会，比如现在自己准备的就是一个正好可以让对方昏厥的图示。
“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
“哦？”轩不置可否，停下了那个图示。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如果自己要实现的图示被对方看出来，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失去了主动权。
“你这话怎讲？”轩努力去克制住情绪，他吸了口气才开始问。
“就是说，你可以拐走我了。”他说完，转身看向轩，让轩看到了他那张精致得如瓷娃娃一般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