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了,又一夜了。
今晚,七三班的众人集合在教学楼旁的校道上。
路灯拍平树叶,影在路上摇曳。树叶遮蔽路灯,灯光时而打下,颜雪宫的脸,一会儿像静谧的黄菊,一会儿像夜的苍山白雪。
军训时,每个班都需要排练一首军歌。罗桂人和同学们商量一二,选择了普普通通的一首。
没有此起彼伏的卡农唱法,没有夺人眼球的舞台动作,就这样干巴巴地唱着。
但军歌是呐喊出来的,气势逼人,胜过一切花架子。凌军安就这样说着,不太专业地指导着大家。
这首军歌头尾不过几种音,节奏简单,平常人也能唱准。
开始众人唱的小声,凌军安对各个同学逐个击破,把他们的声响一再拉高。
“大声点!”
“听不见!大声点!”
一人影响多人,多人影响全班。直到喉咙通达,歌声震天,铁血刀枪,钩戟长铩。
直到月明坤稀,乌鸡南飞。
“睡不着啊,我想唱歌。”陈花甜说。
“唱什么啊,军歌吗?”
“肯定不是啊。”
外面忽然一亮,众人屏息,陈花甜看了看窗外。
“没人……”
“你们谁唱歌好听啊?”
“当然是杨羽奚啦!”“当然是马芸绘啦!”二人异口同声道。说完后,在床上咕噜一笑。
“来一个!”
众人邪魅一笑,如掐着二人的咽喉,步步紧逼。
“那我就给我的女儿们献丑了。”杨羽奚夹着笑说。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
众人不屑一笑,转而诱惑马芸绘来一首,喜新忘旧。
一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吟出。少女怀春三月,闺怨五月,悲愤一日,诀别一时,而再无怀胎十月,偕老百年。
马芸绘清唱出平静的悲伤小曲,如酸梅入口,沙芒入眼,落花香入鼻,空调冷入肤。
然而在马芸绘的笑场中,曲戛然而止。悲之意境破碎,欢之现实来临。
众人哭泣一笑,可惜地寻找着下一个猎物,却见王薇梨自荐,一跃而起,欣喜若狂。
“我也来首!”王薇梨软糯地说。
“王薇梨?不是,怎么感觉这两天你变了个人似的。”
“是因为和颜雪宫洗了一次澡吗?这么神奇,盐雪糕,我命令你明天和我洗澡!”
“不是,怎么又关我事了,一定是因为看到——看到赵路稞裸奔了!”
“盐雪糕,你别以为你……高我几个头,你就打不过我!”
“嗯,是不是……说反了?”
赵路稞撤回了一条消息。
“盐雪糕,你别以为你……高我几个头,我就打不过你!”
“你可能真打不过。”黄琪昕认真地说。
“好了好啦,听我唱歌!”王薇梨抢先说。
吃甘糖,睡床懒,饭桌上舔舔碎渣梅~
喝甜水,干饭勤,瓦罐里找找话梅渣~
可爱的外表千篇一律,可爱的灵魂万里挑一。
撩人的外表监狱一堆,撩人的灵魂宿舍一枚。
一曲听完,虽然受限于条件,不可以太大声,以免招来不速之教官,但众人都如听仙乐耳暂明——
仿佛要把王薇梨举高高。
“盐雪糕,你和王薇梨两个大美女同款可爱风——虽然你可爱的不彻底——但你也快来一首!”
“啊?我可爱的很彻底啊!”颜雪宫变着语气开玩笑说。
众人桀桀一笑,如伸出魔爪,隔着黑暗与床栏杆,透过军被和白校服,揉捏少女肌肤,提着少女胃肠,刺破少女骨髓,在神经元深处歪嘴一笑:
“女人,给爷唱歌。”
颜雪宫回敬以屑屑一笑,伸出食指,撩撩肚前,撩出个杨羽奚,撩出个吴湖,单指提着她的下巴,将她提高半米,无视她空中凌乱的四肢,平静平视:
“女人,听爷唱歌。”
沉默,全宿舍都像此刻的我——侧耳静听!
此时无声胜有声!
×,都还没开始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晚上关灯本来就看不见。
未成曲调先有情!
×,那是颜雪宫“咳咳”两声。
到底开始吟唱了。
精准的音高,仿佛是通过精密的数学计算得出。恰到好处地将各种频率声波再叠加上去,就成了如此完美的音色。
如甘糖之风从太平洋吹到热带,从零丁洋吹到塞外,甜透了二心室与二心房。甜而不齁,甘而不腻,甜到深处是清凉,甘到深处是丰厚的苦沙。
咬字清晰,听得清楚,主旋律如若将军与铁马,或咏木兰。
今日由我颜雪宫重演传奇。
……
“几年了?”
“二十年了,和柔然打了二十年仗了。上一年在树林里撒尿时,手被柔然族的偷袭砍断了,所以我就回来教象棋了。”
一名白发老朽被拥抱在萝莉的怀里。
小萝莉低着头,似有心事。
心事长,漫如梦江。
“爷爷,我只是问你教了几年象棋了。”颜雪宫改口说。
“哦——我知道啊?”老翁巧妙缓解了他的尴尬,“我说了啊,上一年我从战场回来,回来后就教象棋了啊。”
“哈哈——别看我‘只手遮天’名扬全村亿万人口,其实也只是这一年的事情!”
他用仅剩的手用力拍了拍颜雪宫的软屁股:“你这娃,长辈说话不认真听。你可要逐字逐句琢磨啊……”
“受教了,明天年初一,祝爷爷身体健康,快高长大!”
颜雪宫捂着屁股跑掉了。
“颜雪宫,死哪去了!布织完了吗!”
“哎哟哟妈!你这机子换一个吧!我小腿都塞不进去,织起来太难受了!”
“打断不就行了!反正打断之后身高正好。别狡辩了,你就是懒。喝完我做的糖水后,快去帮忙挂灯笼!”
“要是打断了,谁帮你高高挂灯笼啊!”
颜雪宫露出沉醉的笑容,着看向窗外。
夜空的银河把星星灌进了她的家乡,满地的灯笼燎原。祝融点燃家家的灶台,灶台是欢腾的貔貅,她正呈上新春祝福……
转眼,又过了五六年了。
村头的“只手遮天”不久前被捉回去军里了。颜雪宫家境越来越破败,村里的灯笼越来越稀少。
家里的织布机没钱换,改装一下,将就能用。倒是屋子改装了一下,把茅草屋顶架高了许多。
颜雪宫已经是17岁的亭亭少女了。
面若仙子,纯真可爱,不食烟火。举头望明月,而胸堕落凡间。撑一举杨柳细腰,迎长裳中两笔红酥窈窕。全盘时发若明月,半盘时发似青丝卷帘,垂扬三尺。
“唉,可惜了这秀发,宫儿,娘不能给你买好点的发簪。”
娘站在椅子后,笑容慈祥,眼透悲凉,一手顺细发,一手执着黄木梳。
枯槁的手在黑发里抚动,黑发柔若瀑水,娘溺爱在其中。
“娘,怎么这样说呢!簪子多漂亮。还有你缝的里衣,冬暖夏凉——如果不是你,哪有衣服给我这样的人穿。”
“哈哈……会说话啊。”
三尺秀发或许是有些为难她了,只见她站起,弯腰,站起,弯腰……
她身体还健康,农活干的不少,但还是老了。很快,她放下黄木梳,站起身子,皱着眉头,仰头看看透寒光的茅草屋顶。屋顶很高,唤醒她的一些旧事记忆。
“宫儿,昨天量的,身长多高了?”
“还是那样吧……及笄后就没怎么长了,九尺六寸。”
娘眉头舒展开了,看向女儿的侧颜。
“体重多重了?”
“八百斤,没怎么变。娘,不要嘲笑我哦!”
“哈哈!娘怎么会嘲笑你呢!”
“高点好,重点好啊!牛都没你好力气儿。不要听坏男人的话,要听就听你爹爹说的,我们……女孩儿也要……咳……文武双全……”
她兴奋地说,说着说着就沙哑了。
颜雪宫点点头,在寒气中扬起秀发,窗户外尽是白雪。
(百度说北魏一尺30.9厘米,一斤222.73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