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伏卧在草床上,鬓上挂霜。床头的铁剑依然熠熠生辉。
“好女儿啊。”他咬牙切齿,手掌紧抓起被子,最终又忽然撒手,只是平静地说道。
今天早上,他摸黑出门。
铁剑带鞘,划破雪地,轻步如云,踏雪无痕,却怎也走不快。
路过哪家鸡舍,鸡恰巧长鸣,召唤又一天的太阳。公鸡不知道,今日乌云满天,太阳出不来的。
路过哪家吠舍,狗摇动铁链,龇牙咧嘴。他平静地瞧了狗一眼,狗缩了回去,仿若无事发生。
街上无人,雪落无痕。远方炊烟孤零零升起,或是有人在准备贩卖的食材,但更可能的,是主人饿的顶不住了,只得鸡鸣之时掏米一烧。
他脚步更坚定了,眼见就到了村口。村口外,雪路蜿蜒,消失在树与山间。
左脚迈出村——这是他们的规矩。然左脚还未落地,身子一轻,他右脚也离开了地面。只见地面愈来愈远,雪看得更模糊了。
他不慌张,只回头看了一眼,又默默转了回来。
“及笄两年了,怎么还和爹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
“别的小孩子也玩不了啊……爹,不反抗一下,伸长脚,踢我胸膛了?”
“现在不敢踢了——坏女儿,你说话注意点礼仪。”
颜雪宫提着父亲,又穿着雪幕回了家,一路无言。
“我去吗?”直到把爹放回床上,颜雪宫问。
“你去吧。”他终于说。
颜雪宫娇艳一笑,眼角晶莹,转而出门。
“你妈叫你注意安全——还有,南市有个卖马的,那匹黑毛马你拿去吧,老板欠我的,不过你骑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买尽四方坊市,颜雪宫站在村口。她已经变了样,换上了男装。胸前有些麻烦,颜雪宫在腰肢上裹了好几圈厚布,然后用软布紧紧裹起,如此看来便无明显异样了。
他笑叹自是颜华宫,眉宇英秀气宇昂。
“小黑,你说我怎么骑你。”
说好的高头大马,结果却不及他肚脐眼。他抬腿轻轻碰了碰小黑,黑毛马后退两步,前肢发抖。
“不用担心,我很轻的,也就两个人的重量。”颜华宫眯眼暖笑,融化冰雪。
于是改装马鞍,盘坐在上,辞别家园乡。
“驾!”
于是露宿河畔,黄土漫漫,笑唱黄河霜。
“驾!”
于是翻越山川,高风狂狂,远眺黄沙场。
“驾!”
于是翻身下马,踏地如雷,俯视前人。
“参……参军……的?”
一人软瘫在地,颤抖着手,指着他说。
“征的。”
“等等啊……”那人踉跄几下爬起来,请出了一名肌肉虬扎,肤色如铜的壮汉。那人在壮汉前如同大山旁的小鸟。
壮汉远远大喊:
“来着何人?”
“征军来的。”
壮汉端详着颜华宫,看他四肢纤细,面容雪白,眼神晶莹,到处透着女儿气,快一丈的身高,看来也不过是花架子。
“我叫胡彟煌,这里老大。你,带新来的去登记。”他转身吩咐那名小弟,又对颜华宫说,“凑过来!”
颜华宫深深弯腰,耳朵凑到他嘴边。
“今晚来我房间。”
“???”
晚上,颜华宫钻过小巧的帐篷门口,严肃地看着胡彟煌。只见他正沉醉地抚摸着自己的肱二头肌。
“小子身材不错啊,皮肤也这么好,想必是个大公子哥,按道理征兵是征不到的啊……不过既然来了,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是。”
“来,脱衣服。”
颜华宫脱下盔甲。
“脱衣服。”
“不脱。”
“嗯?”胡彟煌感到新奇,疑惑地重新问了一遍。
“不脱。”
“哈,是要我帮你吗?除非你能打赢我,你今晚都得脱下来让我好好看看!”
“哦,那打一架吧。”
雪下篝火,二人对立,众人围观,却无人敢喝彩。
胡彟煌率先发力,蹬地跃起,铁拳直击门面。
“哎哎哎?”
颜华宫轻轻一抓,抓住胡彟煌的铁拳,随意地提到五尺开外。
胡彟煌顿感不好,身形一挺,一脚卷着颜华宫手臂,一脚踢向头颅。
轰!
颜华宫全力一甩,胡彟煌瞬间来到了地面。直到全身剧烈疼痛,他才反应过来,呆滞着望着天。
“哥哥,哥哥……呜呜呜……我错了。”胡彟煌忽然跪起,眼泪横流,不断磕头。
颜华宫成了老大。士卒皆称这新晋的老大通人情讲道理,与士兵打成一片。
老大有些娘气,说话声音非常好听,面容怎么看都觉得是绝世仙子,可惜是男子,还武艺高强。
这晚,守门口的那人正无聊地看着茫茫的雪漠。万里无人,他想。忽然,他只觉前方一亮,定睛看去,又没了踪影。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没有在意。
“呜——吼吼!”
狰狞的号角声吹响,柔然如从大地黑暗处冲了出来。守门人惊慌失措,拉起警报,狼狈而逃。
篝火晃荡,火盆打翻在地。血溅雪,伤上霜。
四人死于东,六人死于西,七八人葬身南北。
守门人跪倒在地,柔然大刀杀来。
却见丈八长矛,从黑暗中刺出。还未见血,周围的柔然已尽数瘫软。
柔然一惊,大刀向后格挡,巨力袭来,大刀却崩成两段,一片利刃的钝面飞起,从左眼处刺穿了他的头颅。
震天呼声渐小,柔然纷纷窜逃。颜华宫看着死伤的弟兄,心中一阵苦涩。
过了好多天,进攻的号令发来了。颜华宫单人潜入了柔然的领地,轻轻刺破了首联的头颅。
最后他被发现了,他不慌不忙地挥舞着长矛。一力破万法,颜华宫又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辅助,杀得流血漂橹。
几年后,杀得无聊了。
他周围萦绕起一层厚厚的黑红之气,长发染红,眉宇英秀依然,眼神无人敢视。更奇怪的,他那据说是母亲手织的里衣,竟然渐渐变得光滑,染成艳红,还绣起了花纹,裁成了罗裙。
士卒斗胆问他,他也说不清道不明。
后来,柔然学聪明了。他们设下陷阱,铺满肥油。颜华宫进去营地,顿时火光四起,热浪扑天。
颜华宫的面庞热得刺疼,纤手抓不住滚烫的长矛,颤抖着捂住面庞。
他自觉英雄末路,却发现罗裙依旧冰凉。
“谢……谢谢妈!”
他丢盔弃甲,解开罗裙,找一低洼无油之处,蜷缩在地上,盖起罗裙。裹腰与裹胸松动了,凝脂弹跳,映着红红的火光,透出粉红。
地上的雪水融化了,浸湿了身子,有些温暖。忽然,罗裙外黑影闪动,噼啪几声,是帐篷与木架倒塌了,轰轰然盖在颜雪宫身上。
盖住也好,无人发现,待火过后自己轻松可以逃脱。只是盖住后,一团身影竟然在罗裙上翻滚,一个手掌印艰难地印在了裙上。
颜雪宫忍着炽热,伸出右手,把外边的人拉了进来,只见是一名柔然男子。
或许是他放的火吧?
颜雪宫想到,但这时却不想杀人了。
那男子觉得逃出生天,睁开已被熏黑的眼睛,只见一绝美的仙女近在咫尺,笑盈盈地看着他。他呆滞住了,又忽然想起敌人中“血罗裙”的传说,心中一慌,腿脚用力一蹬。
他觉得好似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一看,竟是两团巨大的白嫩,如兔子蹦跳不已。他呆滞一秒,鼻血喷涌而出,惹起颜雪宫“咯咯”一笑。
过了很久,火小了不少,他沙哑地说道:
“杀……杀掉我吧……”
“为什么呀,小朋友。”
“你活着,我回去必死。”
“当个叛军怎么样,来我们这边?”
“不,我生是柔然,死是柔然,我不做叛徒,不做逃兵……”
颜雪宫不知道怎么回答。
“听说你杀人不眨眼,被杀的人也死的痛快,毫无痛苦。”
那柔然说。
颜雪宫一笑,若花,伴火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