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来潮的巧克力
“二月十一。”
我翻看着年初新买的日历,轻轻念到。
今天又是普通的一天,普通且美好的一天。清早的澄澈阳光穿过敞开的格栅窗,肆意地游走在我的办公桌上,我的金属板手上,反射出道道银光。新冲泡好的咖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化作一缕缕白雾填充满我的鼻腔。若言冬日清晨必不可少的,恐怕就是这一杯温热的咖啡了吧。
我端起咖啡,微抿一口,平静的一天从现在开始。
门口传来“叩、叩”的声响,我想许是送报纸的天狗来了,便起身去开门,打开门,眼前出现的却是红白色衣装的巫女。
“一起去做吧!‘情人节巧克力大作战’!”
“欸?”
然后平静的一天从现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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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说的那个情人节……巧克力大作战,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我就被拉到了博丽神社,以莫名其妙的缘由。这儿还是和往常一样冷清,既没有来吃酒的闲人,也没有来赏花的参拜客。该说是受了诅咒还是什么呢?即使有着难得一见的春景,只要缺少香火神社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这的巫女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筹集到香火钱,嗯,所以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就猜到她所谓的“作战”是什么了。
“荷取你不知道把,在外界有个叫情人节的很流行的节日哦,相爱的男女会在这天互相赠送巧克力。哼哼!这可都是堇子告诉我的。”
“我不是问这个……”
“然后啊,幻想乡里基本没什么人会做巧克力对吧,这时候只要由我们去做,就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了!”
和六月里的艳阳天一样,灵梦的脸上看不见一丝阴霾,她一说到赚钱的事就会这样,总是心血来潮却不过脑子,总是自信过度却没有远见。我的表情应该是和她正相反的吧,像喝了没有加过方糖的黑咖啡一样,皱着个眉。
情人节啊,巧克力啊,这些东西即使是幻想乡内的人也能知道。我前不久随手购买的日历上,就记满了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节日,只不过对妖怪来说过节不是必要的事,所以我也就没有多加关注过,但若因此天真地认为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有自己才是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幻想乡内确实不大会有人去尝试大量制作巧克力并贩卖,原因之一就是巧克力的原料——可可豆,实在太难获取了。
“我说,你打算怎么制作巧克力啊,幻想乡里可没有专门从事可可豆种植的人。”
“向神明祈祷。”
对着抱有科学上的好奇心的我,灵梦却给出了这种宗教意味上的回答。向神明祈祷以获取所求这件事,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以前吸血鬼她们制造月球火箭时要用到的稀有金属,就是灵梦通过降神得到的。
但我并不是特别相信灵梦的说法,毕竟没有谁规定过神明一定要回应人类的祈祷。
“连制作巧克力这种小事,神明大人都会予以回应吗?”
“你就好好看着吧,荷取!”
如开玩笑般的轻松语气,好像说着降神于她而言并不是多困难的事一般。她打从心底里确信着,神明一定会回应她的祷告。
降神的过程并不复杂,既不需要繁琐的仪式,也不需要珍奇的祭品,只是简简单单地,将人类的世界与天的世界连系在了一起,那是宛如梦境一般的感觉,神明降临的时候,天地间的重力都仿佛相互抵消掉了一般,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如同置身于青藏高原上一样。
神明的力量就是奇迹本身,那是我头一回意识到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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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不信什么宗教啦,但是你叫出来的那个神明长得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降神仪式结束后,我边嚼着黄瓜边和灵梦闲聊。新摘下来的黄瓜清脆可口,又富含水分,是河童唠嗑时必不可少的小零食。
“没有啊,那位巧克力的神明不是很友善吗?给了我们这么——这么多的可可豆呢。”
被可可垒成的山包围住的灵梦像是来到了幸福的天国一般,全然忘记了刚才那个神明略显滑稽的形象,通身棕褐色,散发出好闻的香气,活是一座由巧克力做成的希腊神像。
不过它也确实是个不错的神明,既送给我们巧克力的原料,又教导我们如何制作巧克力才会更美味。世界还真是不可思议,连巧克力都有自己的神明,那么或许在哪里也存在着黄瓜的神明吗?如果有的话我还真想去拜一拜。
“好了,现在有了这么多可可豆,总该开始制作巧克力了。”
原本在东边的太阳不知何时爬上了头顶,把覆盖着新雪的大地照得银光闪耀,时间不等人,聪明的商人必须得马不停蹄地追着商机跑,不然就会像这融化的冰雪一般,不知流向何方。我既已上了灵梦的这条贼船,便再无退路可言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商人也有着商人的准则。
可可豆的苦茶色映照在灵梦脸上,苦上她的眉梢,她好像现在才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该怎么办呢荷取,难不成巧克力要全手工制作吗?”
“那样的话到情人节当天都做不完,去我的工厂吧,那里有现成的机器可以用。”
在太阳落山之前,让机械的神明来实现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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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明天就开始售卖吧!”
全身都沾满了巧克力酱的我和灵梦兴奋地看着眼前摆得整整齐齐的盒装巧克力,沉浸在由巧克力幻化而成的幸福海洋里。
粉色的巧克力盒子扎着红色的丝带,把我的工厂装饰成了童话中的奇妙糖果屋。
谁都没有预料到,明天会迎来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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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一个人都没来呢。”
空空荡荡的人里街道上,集市的热潮已经退去,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行人。夕阳独照着我们处于中心地块的摊位,像落日的余辉泼洒在生满青苔的坟冢上。
二月十二整天,除了些小孩子外,摊位上都没来过几个人,好像没有谁对我们带来的新奇商品有任何兴趣。
“难道是宣传力度不够吗……”
“怎么可能,我都特地去拜托过天狗了。”
按理来说,察觉到不对劲时就应该收手才对,这是一个商人的本分。但不知为何,那时的我什么也没有做。
“等等看明天吧。”她说。
明知道股市的行情不会轻易改版,她却还是期待着什么似的说着。
橙色的夕阳下,红色的丝带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亮。
“稍微有点苦呢,这个巧克力。”
我剥开一块,轻轻含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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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到底还是不好售卖,要是换作黄瓜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被我们河童抢购一空。
“哎呀呀,果然还是卖不出去呢,要继续干下去吗,荷取?”
像被风沙吹干的鱼目一般,灵梦的眼中看不见半分光彩,不过不论她也好我也好,差不多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结局了。这个神社本能地拒绝着财富,又不只是一天两天的事。
巧克力售况不佳是既定不变的事实,除了路过的寺子屋的老师带着孩子们买了几块以作应援,今天便没有更多收获了。或许卖巧克力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即便再做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再怎么样,也要有始有终呢。明天,把摊子摆到神社去吧。”
至少在神明目睹着的地方,让一切完整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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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神社空荡荡的,有喜鹊在枝头哼唱,青蛙在池边鼓掌,却不见半点人的踪影。
本该是这样的,一派熟悉的景象。
然而在二月十四当天,这座神社却又重新活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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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来的,是吸血鬼和她的女仆。
“啊啦,这么早就起来了,是特意为了迎接我吗?再睡一会也没关系哦。给,这是你的礼物,今天是情人节吧,我在里面加了特殊的佐料。嗯?这不是河童嘛,很抱歉,没有准备你的份。话说回来,你们是在卖巧克力吗?自己做的?那给我来一份好了。”
第二个来的,是地底的觉妖怪。
“好久不见了灵梦。啊,对,今天是情人节,如你所想的那样,我是来送巧克力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吧。旁边的荷取小姐也请别在心里抱怨了,为了预防类似的事情发生,我还带了其他点心过来,请你收下。我的妹妹也跟着过来了……不过,才这么会就又跑到其他地方去玩了啊。”
第三个来的,是隙间妖怪八云紫。
“早上好灵梦,还有荷取小姐。好了,一起来尝尝我从外界带来的巧克力吧,这可是英国王室才能享用的珍品哦,应该比你们做的那些味道要好上不少。呵呵,我可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请给我来两份吧,我带回去给蓝她们尝尝。”
第四个来的,是杂货屋的店主和雾雨魔理沙。
“灵梦,给,情人节的巧克力。啊,别误会荷取小姐,是魔理沙这家伙一定要我跟着做的,真不知道她图什么,想做的话自己一个人做不就好了。话说,你们这的巧克力还真多啊,比我的香霖堂还要堆得满当。”
“真是不解风情啊香霖。给,灵梦,这是你的巧克力;给,荷取,这是你的巧克力。好了,快走吧快走吧,接下来可有得她俩忙呢。”
第五个是……第六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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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你还真是受欢迎啊。”
夕阳已上,渐黄昏,为这座神社染上秋日金桔的橙色。谁也没有猜到最后一天会是这般热闹,神也好人也好妖也好,该来的也好不该来的也好,都因为某种原因一齐在这天登门,顺便,买光了我们所有的巧克力。
“我也没想到啊……嗯?这个小帽子是哪来的,我不记得有谁送过这样的巧克力……”
灵梦和我坐在鸟居前的石阶上,坐在神社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她的周围堆满了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巧克力,为了认清这些都是谁送的,她一个接一个地仔细察看着。
我的眼前,是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是被白雪包裹着的群山。远处,似乎有仙鹤飞过;山林里,看得见狸猫和兔子的身影。冬天还真是个浪漫的季节,能催生出无数奇迹般的童话。
“给,灵梦,情人节快乐。”
我看着手心系着红色丝带的巧克力回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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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办呢?完全不会系啊。”
唯独在这种时候,我的机械臂派不上任何用场。从来都只系十字结的我,怎么也系不出好看的蝴蝶结来。明明只要系个红丝带就能了结的事情,我却为此在这苦恼了半天。
脚边的小溪汩汩地流淌着,带走了冬日的落叶,却忘了带走我此刻的烦恼。
“咚、咚、咚”,扁平的石子在小溪里激起三个波浪后便沉了下去,水面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我无聊地玩起了抛石子的游戏。
说起来,为什么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呢?明明只是顺手做了个巧克力而已。
水中的我苦闷着个脸,怎么也不像平时的样子,但是,大概是出现幻觉了,我看见自己的帽子上正系着那日思夜想的红色蝴蝶结。
“你好。”
那日思夜想的红色蝴蝶结戳了戳我的肩膀试图搭话到。
“呜哇哇!厄神!”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红色蝴蝶结并不是幻觉,而是会给周围人招致厄运的厄神。
但她好像不是冲着我来的,在我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后也没有追上来,只是捡起了我没来得及拿走的巧克力。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你们这些给河流带来污秽的河童,”她说,“但是,这是送给重要的人的巧克力吧,不好好包装一下可不行。”
并不是,我很想那么回答她,这只不过是用剩下来的巧克力酱做成的巧克力而已,只不过是因为想到了所以就那么做了而已,和摘下清早新鲜的黄瓜一般,和在家里研究一晚上的机器一般,不是什么特意用心去做的事。
身着红色洋装的厄神看起来对我毫不在意,仅仅是将巧克力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系起和她发上相同的红色蝴蝶结。
“我呢,不会做什么巧克力,却也明白它和沿河而下的流雏一样,是怀着某个人的心意制作而成的。”
她将系着红色蝴蝶结的巧克力递过来。
“给,下次学着自己系吧。”
我呆呆地看着掌心顺手做成的巧克力,然后,冬季的凛冽寒风温柔地将我拍醒,也顺便,带走了厄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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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的天空仍旧是暖洋洋的红色,和寒冷冬天的白色一起,构成了色彩鲜明的图画。
“你也做了巧克力啊。”
“是顺手做的啦。”
光线略显昏暗的石阶上,灵梦一接过我系着红色蝴蝶结的巧克力,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像是收到点心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她大概会感到困惑吧,因为那个巧克力的形状有经过我的精心设计。
“为什么是铜钱?”
灵梦用不解的目光打量着我,嘛,但谁叫我的思绪像飞鸟般天马行空呢,只是想到就那么做了。
“都说是顺手做的了,将就一下吧,而且,你不是很喜欢钱吗?”
“喜欢钱和收到铜钱形状的巧克力又不是同一回事,荷取你会喜欢黄瓜形状的巧克力吗?”
“说不定呢。”
黄昏的时候,似乎天上的神明都关上了大门,熄灭了火烛,唯有正对着太阳的地方还残留着自然的微光。所谓的一天,也就是太阳的东升西落。二月十四,也总该迎来它的尾声了。
“你说,今天我无缘无故收了这么多巧克力,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可以送我几根黄瓜啦。”
“不,果然还是算了。”
她莫名地笑了起来,我也笑着,阳光像郁金香做成的金色美酒,倾洒在绒白鹅毛似的雪地上。
心血来潮的巧克力作战和心血来潮的巧克力。
太阳的轮廓里,模模糊糊地倒映着我们肆意大笑的模样。
写在文末:荷取灵梦的小故事,写这篇时在读宫泽贤治,很痛快地就写完了,说不定从头到尾心血来潮的就只有作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