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孤儿院长大的。”
安吉缓缓地走着,脑海中回放着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院里一共十三个小孩儿,我是最大的那个。”
他抬头看向破败的黑色栅栏门上的招牌,上面用歪歪曲曲的奇亚娜语写着:平安孤儿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上偷窃这条道的,只不过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当了他们五六年的饭票。”
他缓缓推开大门,惊动了几只正在啃食腐肉的乌鸦。
“院长年龄太大了,把我照顾懂事了之后他就只能跛着走路。”
院子里面像教堂一般的白色建筑同样破败,随着一股反常的冷风吹过,几片墙皮脱落下来摔得粉碎。
安吉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每天去乞讨。我年龄小又什么都不会,不过现在想想,的确是靠自己赚钱的……”
是啊师父,我一句话都没骗你。但是在这么一个世界里,说的话也会根据每个人的认知不同而偏差啊……
你以为的,和实际发生的并不一定是一回事啊……
教堂的小门被人吱吱呀呀地推开,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位老媪,由于腿部残疾的缘故,她只能动作迟缓地先让自己的伤腿出来,再借着拐杖和门慢慢的蹭。
她出来后,从挎包里掏出看起来就很沉重的锁链,将小门封好,再用一把大锁锁上。
“早上好啊布兰德奶奶,这么早就要去‘乞讨’么。”
安吉抱着肩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对着老妇人的背影开口。
“哎呀!安吉!这么巧!我正要出门呢!你回来了!快进来呀!站在门口做什么呢!”
老妇动作迟缓地转头,看到安吉的那一瞬间神色复杂,但只有一张笑脸始终不变。
“巧么……不应该是我一踏进来你就知道了么……毕竟这地面都是跟你的灵魂相通的啊。”
老妇人的表情闪过一丝不悦,随即恢复正常:“你这次是怎么了呢安吉?怎么突然话多了起来呢?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
她吐出一连串的问题,缓缓向安吉靠近。
“回来得晚是因为接了个大单子。你不知道么?”他掏出涂一乐给他的那枚暗金金币,“大单子不都是需要时间的么,这不是你‘手把手’教给我的么?你忘了吗?”
老妇人看着那枚在日光下反射出精美光芒的硬币,瞳孔不禁变大了许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的好孩子。快把金币拿给奶奶吧!这下子孩子们的营养费就有着落了,我们也可以换个更好的生存环境了!”
见安吉不为所动,她不悦的神情越来越重,靠近他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起来,虽然是个腿部残疾的人,但那熟练运用的拐杖使得她的速度并不比一般正常人走得慢。
“你是……怎么了呢安吉?是不是……”
“又需要治疗了呢……?”
老妇人停在安吉的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瞳孔中闪烁着可怕的红光。
………………
涂一乐推开沉重的大门,想象中热闹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一个坐在吧台的光头和另一个绑着绷带的男人坐在一起,沉默地往自己的空杯子里倒酒。
“谁!……啊是你!曹……”
布尔夫的眼神从惊喜万分渐渐变得无神,最终还是重新颓废地坐了下去,而那句极简的问候也没有说完。
这什么情况!怎么自己两天没来变成这样了?那个白**呢?
本来自己还想着这帮人拿到钱之后肯定兴奋得不行,然后那个白**肯定带头开庆功宴,绑架着自己喝酒。说不定还得把自己横过来往天上扔再接住再扔,就像那些许久未停靠的海盗一样,见到陆地的酒馆都失去了理智那般。
他靠近了想拍拍布尔夫那结实的肩膀问问他怎么回事,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布尔夫一句话就把他的手怼了回去。
“这里不关您的事,我看您还是打道回府吧。”
布尔夫猛地灌下一整杯的麦酒,头也不抬地拿起酒桶继续倒。
涂一乐发力,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让他停下了动作。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可是‘黑金’级调查协会会员。”
听到会员这两个字布尔夫猛地一颤,难以掩饰的悲伤居然从他那刚毅的脸上流露出来:“也许以后石心城不会有调查佣兵协会了……”
“所以说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加入协会的口号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你这样子算哪门子的有难同当啊!”
“你他娘的在这发牢骚装抑郁有什么用,我……”
涂的话被一旁裹着绷带的男人打断,他缓缓地开口。
“我们工会的会长大人死了,死在与魔物的战斗中。我亲眼看见的,跑得快捡回了一条命,不过这辈子应该是完了。”
他缓缓拆下绷带,头上居然有个非常明显的大洞!通过洞都能看到他的一些头内组织!!!
“梅璐可……她死了?”
涂哑然,那个头上会冒气的女人,那个喝多了不顾形象的女人,那个给自己鞠躬道歉的女人……
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是副会长,是会长大人。男的。”布尔夫开口,他不满意绷带人的说辞,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推开另一扇门,“跟我来。”
涂带着波波娅走向那扇小门,里面似乎是一个女人的闺房,房间内的装饰跟酒馆一般的工会大厅截然不同,不仅环境优雅,而且还养了植物和小动物。
淡灰色的床铺上躺着一个面色不好的女人,不知是不是粗心大意的缘故,被子也没有好好地盖,这样睡下去可能会着凉。
“这不还是死了么……”
涂开口,却发现梅璐可尚有鼻息。
“没……没死,她只不过是睡着了。”布尔夫注意到被子并没有盖好,于是重新帮她铺好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不仅是因为这事儿,上次我们的人跟着你留下的踪迹,找了很久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隔了一天又去了一次。结果那帮人一直都没有回来。而那些人是副会长派出去的,所以她一直等那些人,好几天没睡,直到刚刚才不小心昏睡过去了。”
布尔夫的酒劲好像慢慢蒸发了,说话的语速也变得快了起来。
“正巧传来噩耗,会长殉职了,所有人的精神都不是很好。”
“还能顶得住打击的都去打探消息了,顶不住的……估计得呆在家里缓上几天吧……毕竟会长他是个很好的人,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受到过他的恩惠,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石心城这个调查佣兵协会。”
涂一乐点点头,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哪个世界都有,自己经历的太多都麻了所以感触一般,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实打实的第一次体会天塌下来的感觉。
他靠近梅璐可,心底默念诺亚的名字。
“诺亚,释放安眠咒。”
【明白。】
淡金色的光点从他的手上缓缓流入到梅璐可的脑袋里,与此同时她的表情逐渐舒缓。
“您这是……”布尔夫疑惑地问道。
“让她睡个好觉的魔法罢了。”
布尔夫点点头,“谢谢您了。总之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我想您也应该帮不上什么忙了……”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梅璐可表情突然变得慌乱起来,同时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她猛地睁开眼睛,逐渐恢复了意识。
波波娅居然是第一个意识到的,她嗅了嗅鼻子,用指甲碰了碰正在跟布尔夫说话的涂一乐。
“呃……我这是……睡着了么……”
梅璐可边捂着头边缓缓起身,浑身上下都在酸痛着,差点就没坐起来。
“会长……您醒了。太好了。”
涂哑然,我让诺亚放的不是安眠咒么?
“什么情况诺亚,还有你不灵的时候?”
【抱歉,目标的意志较为强大,植入梦境之后,被她意识到是虚幻的梦境,她不愿沉醉于此,便苏醒了过来。】
涂点点头,估计八成刚才正做噩梦来着,突然冒出来个岁月静好的美梦,有些违和感导致醒过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好意思打扰你的美梦了,你们先聊着,我去给你倒点热水来……”涂心虚地想逃走,却被女人的话困在了原地。
“你!你!”
涂一脸讪笑,“……我怎么了,会长大人。”
“你是谁?你旁边这个人是谁?”
布尔夫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安慰着,“前两天刚加入我们工会的那位曹大人啊,你怎么还忘了,至于他旁边这位不就是那个……对啊,曹大人,这是谁啊?”
波波娅那丝毫不输布尔夫的体型其实本该第一时间被发现,但不知是她隐于长袍之中十分安静,亦或是布尔夫喝的恍惚没有注意到的缘故,居然现在才进入他的视野中。
梅璐可完全醒过来后,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开火。
“是……是你!你这两天都做什么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涂支支吾吾,“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呀,也不是每天都……”
“我已经给你开了工资,你为什么不每天按时来上班!”
“我……”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冒昧的行动,我们都承受了怎样的代价?”
涂回想起一帮醉汉喝酒时,他拉起布尔夫就走的情形……
“……”
布尔夫见涂一直被数落,也想劝劝会长想让她冷静下来:“会长大人,您先别激动……”
然而却被梅璐可那满眼的血丝和些许的泪滴打断了。
跟涂一乐行动的事,他也有责任。如果他不去也不回去传信,说不定那些失踪的人就不会……而会长也不一定会死……
两件事发生的突然又巧合,让人很难不往一起联想。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说吧,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去哪了?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但一旁的波波娅可不会任由梅璐可数落涂一乐,她见涂默不作声低着头情绪似乎很低落,那样子让她觉得难过。
她想着旅馆那个女老板,心想自己应该已经可以跟人类沟通了……所以她忍不住为涂一乐辩解……
“不来上班怎么了?上班又是什么?难道就没有比这个上班更重要的事情么?”
回过神来涂已经拦不住,只能眼看着波波娅将兜帽放下!
“波波娅!别!”
房间内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不如说是,不可置信导致的说不出来话来。
就像是你百分百信任的人突然从背后捅了你的心脏那样,你倒在血泊中还在想着他怎么可能会背叛你,鲜血淋漓。
梅璐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
“魔……族……!”
她咬牙切齿,头上青筋暴起,满脸都是愤怒!
布尔夫尚未从惊讶中缓过来,他如丧失了语言能力那般,断断续续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魔……你……果然……是……你……不是……人类……”
涂一乐无奈地叹了口气。
眼下的情况,他们会听自己解释么?
带着波波娅也许不是个坏主意,但正巧碰上他们敬爱的会长被魔族所杀这档子事,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运气不好?不,不是的。
怪自己错误地误判了人类和魔族的关系。
明明莉贝卡已经那么提醒过自己了,明明从潘多拉的眼神里已经看懂了,可自己还是优哉游哉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人类跟魔族,可能永远都无法和睦相处!
他拉着波波娅的爪子,转头推开房门就走!
他也不想道歉也不想说什么改日拜访了,只想赶紧带着波波娅远离人群!
然而他却没能走得出去,几名佣兵刚刚推开大门,刚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哟!这不是曹大人吗,您……”
待那个一脸笑容打招呼的佣兵注意到他和那只魔物手牵手的画面,不禁呼吸和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戒备着,掏出了武器。
“您这是……杀一个不够,还要连我们的副会长也夺走么?”
三四个佣兵虽然两股战战非常害怕,但表情却是一副无惧死亡的模样。
“拦……拦住他们!”
梅璐可的声音从房间中传来,布尔夫缓缓地将她搀扶出门,一旁的其他佣兵见此赶紧护住她,还有人在关切地问候道没事吧……
涂一乐的视野越来越黑,只有那关切的表情和轻轻的问候还回荡在他的脑海。
“没事吧……没事吧……”
待那人转头看向涂的时候却又是恐惧、陌生、仇恨。
就好像自己不是他们的种族,不是他们的伙伴……
“他不是人类……他不是人类……”
幻听传进涂一乐的耳朵里,此时的他被孤立了……被一个他非常熟悉,名为“人类”的组织……
他掏了掏兜,想翻出那三枚金币来。然而被佣兵们看到还以为他在掏武器,一股脑地就冲了上来!
“为!为会长大人报仇!!!以血还血!”
他掏兜的动作愣住了,面无表情地停在原地。
波波娅可不会任由这群人类攻击他!她松开涂一乐的手,猛地用自己的爪子照着攻过来的人类就是一下!
唰!
擦!
嘣!
波波娅的爪子和佣兵的武器并未相接,他们都打在了一尊突然出现的石像上!强大的后坐力让他们各自飞了出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是一丁点儿也不想听我解释是吗。只想相信自己看得到的是么。”
涂一乐无声地笑笑,从石像的状态中解除出来,他掏出那三枚金币开口,“这是城主……”
噗呲一声,冰冷的匕首扎进他的胸口,顿时血液汹涌而出。
他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那捅着自己的男人,任由其把自己捅得前后摇摆。
【检测到胸口大出血即将影响生命安全,立即进行修复!】
诺亚冰冷清冽的声音从灵魂深处传来,唤回了他一丝理智。
是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人类就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要听你讲话?为什么要听你解释?你若是人类那么好说,你若非人族即刻诛杀之!
没想到自己来到这个魔物横行的魔法大陆,第一次导致自己受到生命危险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一把不起眼的匕首。
这匕首附魔了“排外”一名的魔法,直接把涂一乐扎得破了防。
他狠狠地抓住那人的手,用蛮力将其拉近,那把匕首连刀把都快要陷进他的胸膛。
他猛地发力,在那名佣兵恐惧的眼神下,将佣兵的脑袋凑到自己的脸上。
“给我……听好。”
他拿出那三枚已经染上自己鲜血的金币,一字一句地开口,那声音就好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是……城主给我的奖赏,因为我俘获了魔族。”
他看都不看地随手一扔,金币掉在地板上叮当作响。
“这是……你们的那一半。”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人,拔出那把沾血的匕首,轻轻地放在吧台上。
诺亚正在飞速地恢复着他的伤口,众人只看着到处的血液全部在空中漂浮着……汇流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公主抱起刚刚震昏过去的波波娅,面无表情地朝着大门走去。
“他……他果然不是人类!快杀了他!杀了他!”
“怪物……怪物啊!”
伴随着一群人的惊呼,他目不转睛地朝着来时的大门走去,任由他们攻击自己。
波波娅被吵醒了,她发现自己被涂一乐保护着,试图想动,但却被他抱得死死的,根本无处发力。
“别怕……别怕……别怕,你不会受伤的……”
一首不知名的歌从涂一乐那温热的胸口处传来,在波波娅的耳中,它听起来是这样的旋律……
“Maybe I……maybe I……maybe I'm the problem……”
一旁的佣兵们仍在凶残地攻击着他们,到处血液飞溅……波波娅的泪水也模糊了双眼……
“Baby I……baby I……baby I'm the problem……”
波波娅想反抗那些人类……却被涂一乐的胳膊死死地钳住,不让他还手……涂一乐用腿踢开大门,却被一把利剑切去了脚……
“Clearly I……clearly I……clearly I'm the problem……”
涂一乐重新踢开大门,此刻正是午时,阳光最炽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