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 南山精神病医院
“林晚？”
刺眼的白色灯光下，一名穿着白色大褂的中年秃头医生一边翻看着病历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人。
年轻人叫林晚，根据病历上写的资料，他有严重的妄想症，暴躁症。
不过让秃头医生感觉很奇怪的是，眼前的年轻人并没有表现得很急躁，反而是一脸镇定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病？”
看到林晚的反应，秃头医生笑了笑，对这种情况很熟悉，每一个精神疾病的患者都不会承认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这很正常。
眼前的年轻人思考几秒钟，摇头回答道：“或许吧。”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他停顿了几秒钟解释了一番：“在我的认知中，我没有病，但是你认为我有病，那我可能真的有，毕竟现在的我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想了。”
秃头医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不过这种愣神只持续了一秒钟就结束了，紧接着他拿起了经过特殊处理的笔，在病历上写下四个字【病情稳定】。
“林晚先生，我看了你的病历，你似乎认为这个世界是虚构的，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秃头中年医生继续追问。
“原因有很多，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有可能是这里出现了问题。”林晚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继续说道：“我的脑袋里出现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在记忆之中，这个世界是我笔下的一本小说的世界，而我是主角。”
话音落地，秃头医生继续在病历上写下了一行字，【病情很稳定，建议加大药量继续服药。】紧接着，秃头的中年大叔抬起了头，微笑着说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林晚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把嘲讽转移到了中年秃头医生的身上，“你是白痴吗？假如我有证据的话，我还会在这里？”
【病人的性格很恶劣，好在暂时只是言语攻击，没有表现出行为暴力。】
或许是猜到了秃头医生所写的内容，林晚解释道：“别介意，我是主角，性格恶劣些也很正常，毕竟在悬疑小说中，主角如果性格不恶劣，或者没有什么精神疾病的话，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很显然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于是林晚话锋一转，回答了秃头医生回答的问题：“如果你要问证据的话，那脑海中的声音算不算？”
白皙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的脑袋里一直有一道声音，在排除了大脑病变的可能性下，很难用科学来解释。”
秃头医生点了点头，患者的脑部CT还有脑部神经检测都很正常，这点他很清楚，于是他示意病人继续说下去。
“在设定中，那个声音是一个连接异世界的……嗯……你可以理解为大门，只要我回复了脑海中的声音，我就会被强制传送到另一个世界参加各种死亡游戏。”
秃头大叔似乎是察觉到了其中的盲点，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复？你认为你是主角的话，你应该不会死吧，既然如此，当一个主角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你还是不理解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林晚继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刚才说了，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所以我可能是穿越过来的，这点和小说原著不一样，所以一旦我回答了那个声音，就需要用自己的脑子玩那种死亡游戏，剧情改变了，游戏也充满了很多不确定性，换而言之……我有可能会死。”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写的是女主文，我又不想变身，所以只能选择继续待在这里。”
秃头医生似乎是懂了什么，继续在病历上书写着【初步分析，患者很怕死，有可能患有被害妄想症。】。
不知道为什么，医生先生似乎是把后面那句话给忽略了，然后示意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林晚叹了口气，继续抛出了一个证据：“精神病人在入院的时候，会有家庭情况调查吧？”
“嗯，是会有简单的家庭情况调查，毕竟大部分的精神问题，都和童年的阴影有一定的关系。”秃头医生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所以，你发现没有，我没有父母。”林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小说作者是一种很懒的生物，他们甚至会为了省下编两个名字的时间，让主角的父母‘自愿’放弃在本书中登场的机会，从而在一开局就领了盒饭。”
在小说中，父母开局挂机，撒手人寰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秃头医生露出了一副“我懂”的笑容说道：“孤儿是吧？这个我懂！”
“不过这也不能算得上是证据，毕竟华国的孤儿多了去了。”
林晚耸了耸肩，觉得有些无奈，“和智商低下的人聊天很累，因为要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到和对方的同等水平，我觉得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去深入调查的话，会发现在这个世界之中，我没有父母，‘没有’的意思是指物理上的没有。”
“或者说，这条时间线上，我的父母是不存在的，无论你们怎么调查，都不会查到关于他们的信息。”
这场问答陷入了僵局之中，秃头医生面对他的嘲讽强忍着没有发作，反问道：“你认为你的父母抛弃了你？”
“算了，交流困难，下一个问题吧。”林晚叹了口气，选择跳过了这个问题。
秃头医生对于他的反应并不奇怪，在任何一个精神科医生看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确诊了，病因也分析得很清楚，于是他继续在病历上写下了一行字：【患者极有可能因为父母的抛弃，从而产生了心理阴影，导致人格变态。】
写完之后，中年秃头抛出了这次问话最为重要的问题，“你有没有杀人？”
“如果你问的是这具身体有没有杀人的话，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林晚承认得很干脆，不过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继续解释道：“不过你放心，我感觉自己现在的心理情况还算正常，杀人会有很严重的心理负担。”
“所以即便你很……愚笨？而且交流很费力，我也不会产生杀你的想法。”
很严重的心理负担？
秃头医生从那张稍显清秀的脸上并没有看出来，因此他往后靠了靠，离眼前的年轻人坐得远了些，气氛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没等几秒钟，林晚打破了沉默，他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警方派你来的吧？”
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位秃头医生是警方派来套话的，因为原著中的主角杀人手法很特殊，换个说法也就是推理小说中常说的完美犯罪。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人？”
秃头医生有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似乎是不想承认。
想来也是，在法律上有这么一条规定：证据形式、来源不符合法律规定属于无效证据。
很显然这个房间是属于病区，而关于病情则是属于病人的隐私，即便是警方在这里偷偷安放了窃听设施，也没有办法作为证据呈现在法庭上。
林晚是清楚这一点的，不过他也没打算隐瞒真相，“我刚才说了吧，我是创造出这个世界的作者，既然身为作者，就必须要考虑到小说中很关键的一个点，那就是‘矛盾’和‘冲突’。”
矛盾冲突是小说戏剧性的关键，这也关系到了这本小说值不值得读者继续读下去。
这是常识，即便是一个扑街也知道的常识。
秃头医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你觉得你是造物主，创造出了这么一个故事，主角希望通过某种方式来展现出自己的性格，从而产生了这场你所谓的‘冲突’。”
林晚摇头，“对，也不对，你的顺序弄反了，并不是为了展现性格制造了这场冲突，而是通过这件事展现主角的性格。”
“说通俗一些，我是一个作者，我更希望的是通过一个戏剧性的事件，去让主角展现自己的能力从而装逼，而不是为了装逼而制造一些事件，这不符合逻辑，观众老爷们也不爱看。”
听到了这样的话，秃头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患者的病情要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所以，你杀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秃头医生反问，就算是看贯了各种精神病人的他，也有些难以接受轻易剥夺人生命的做法。
林晚张开嘴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然后思索了几秒钟，回答道：“在我的设定……算了，简单来说，并不是无理由杀人，警方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调查结果。”
然后下一秒，神迹就发生了。
秃头中年医生的衣服口袋里传来了震动，他拿起手机一看，顿时皱起了眉，紧接着他就接通了电话：“喂？陈警官？！”
“什么？事情调查清楚了，死者是一个罪犯？”
“好，好，我知道了。”
简简单单三句话，便让这位医生先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而这也在林晚的意料之中，于是他轻轻笑了一声开口问道：“怎么样，事实是不是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秃头医生陷入了沉默之中，刚才他在电话中得知了一个很扯淡的事情。
死者是一名通缉犯，也就是说公民有义务对通缉犯进行举报，在通缉犯有威胁到自身的情况下可以进行反击，这种反击相较于常见的自卫反击要宽松得多。
也就是说，现在的林晚不光不是杀人犯，反而成为了一名英雄，甚至C市的警局还要给他颁发三好市民证书以及奖金。
“即便是这样，你也暂时不能出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秃头大叔，在林晚视角之中有些像一个十三四岁的中二少年。
林晚叹了口气：“让我猜一下，因为你觉得我有精神病，所以为了社会的安定，不打算让我出院，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你应该清楚，我的脑部CT以及神经都没有病理上的病变，如果把我强行扣押在这里，我出去之后会曝光你。”
当一听到曝光这个词汇的时候，秃头医生的心里一紧，甚至额头上都冒出了些许细汗。
于是他沉默了，甚至在脑海里都不敢去想象被曝光之后会发生什么。
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秃头医生思考了很久，而林晚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等待着秃头医生所作出的决定。
“林晚先生，最后一个问题。”
秃头医生咬着牙说出了口，这个决定很艰难，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精神有问题，但是却没有办法把他关在这里。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警察明明知道对方是杀人犯，但是却没有证据不得不把一个罪犯放掉一样。
“你到底是不是精神病？！”秃头医生问。
林晚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你想要在我的身上寻求安慰？”
紧接着他就给出了一个秃头医生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或许吧，或许我有精神问题，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是真正活着的人，假如你认为我的精神状况没有问题……”
林晚停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反而用了十分隐喻的语句继续说道：“假如你认为我的精神是正常的话，那你就要好好想想了，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秃头先生仿佛陷入了一个思维迷宫之中，那双原本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睛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明白了，秃头医生仿佛明白了什么，用双手紧紧地扣着头皮，光滑油亮的脑袋上甚至被抓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他喃喃自语道：“假如我承认了你精神没有问题，就不得不认同你的世界观，一旦我认同了你的世界观，那么我就成为了你嘴里的那个虚构的人，这个世界也是假的，所以我的承认就没有了意义。”
“你可以不承认。”林晚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秃头医生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很狰狞，眼睛里充满血丝，嘶哑着喊道：“可是你认为我是假的！”
又疯了一个。
“为什么不能我是假的，你是真的呢？”林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现在的精神医生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差。
或许是这句话起到了效果，秃头医生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到了椅子上，他用一字一顿的语气说道：“告诉我！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你确定想听？”林晚皱着眉，不太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告诉我！”
林晚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笔，“有些话不太好说出来，笔还有纸借我用一下。”
秃头医生没有犹豫，直接把手头上的东西丢了过去，紧接着林晚就在纸上画了起来。
一句话出现在了纸张上：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地活着吗？！
然后就在林晚另起一行，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母，Y-E-S……
诡异到几乎只能用魔法形容的事情发生了，林晚消失了，凭空消失的。
诺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了那个楞在原地的秃头医生，等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看着纸张上书写的那一行字陷入了癫狂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