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下雨。
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我不禁这么祈祷着。
不清楚凝州的夏天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子，已经连续几天乌云密布，就像是随时都会下起倾盆大雨似的。
但即便这么说，不要提雨滴，甚至空气中连一丝潮湿的气息都不存在，完全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反而比以往更加燥热。
但无论如何，只要不下雨就好。
保持着这样的心情，我稍稍地吸了一口气。此时处在我的面前的是一扇看起来略显沧桑，但却异常干净的木门，在充满着钢筋水泥的城市中显得格外的特别，但又没有多少违和感。
最终我还是推开了门。
“穆羽啊......提前十分钟到是基本的礼仪吧。”
接着我的耳边就传来了无奈的叹息，屋内的装饰染上了污浊的晨光，正站在吧台前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女，一副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抱歉。”
我老老实实地道歉，然后到换衣间里换上工作服。
这是一家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日料店，无论是布局还是装饰都称不上奇特，但你只要看到细木格子门中央，门帘上那个青莲院流的“命”字，就会在一瞬间产生一种恍惚之感，仿佛店内已经是腾腾的蒸汽和店员的笑声了，接着你就会自然而然地知道，这家店里的招牌菜一定是泥鳅汤。
——如果你真的会意了的话。
来这间店任职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这就是其一。而另外一个是职业相应的技能，这和前者比起来反倒是不值一提了。所以这家店里的员工一直很少，当然，顾客往往也不是很多。
不用说都知道，这是在致敬《家灵》。
——店主究竟是有多喜欢冈本加乃子啊......
在第一次注意到这家店时，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走回前厅，正想着，我撇了一眼摆在吧台上的《老妓抄》，这本书已经不知道被樱子小姐翻过多少遍了，但至今依旧摆在那里。
“开工吧。”
短暂的晃神，樱子小姐清脆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我将青色的瓷器轻轻地放在了靠窗的桌子边，晨光在光滑的壁上反射出了淡淡的光芒。
天还知识微微亮而已。
樱子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补充了一句
“对了，你还不是最晚到的。”
我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琢磨不出她这句话的含义。樱子小姐笑了笑，系上了围裙，将棕色的长发自然地披在了肩后。
“待会有新人要来，你负责带她熟悉一下环境。”
新人？
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话，我继续起了手中的动作。
现在是早上六点，对于我来说是再平凡不过的假期的早晨——这是我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的第十天，也是来这家店打工的第七天。而今年的九月我将在附近的桂泉中学读高一。即便是初来乍到，孤身一人生活在异乡，我也基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
耳边传来了门铃的晃动声，我回过神来，最后的一套瓶子已经摆好了。
“欢迎光临。”
几乎是反射性的，在我尚未对来客形成确切的印象时，我就已经先说出了这句话。
“那个，我是......”
她的声音很小，后半句话我根本就听不见，而就我在感到困扰的时候，背后传来了樱子小姐的声音。
“迟到了哦。”
——樱子小姐好像很喜欢这样摆出一副像是老成的大人的样子。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那么严格吧......倒不如说这样想维持自己形象的做法显得非常的孩子气哦。
一时间，我脑中冒出的是这样的一个想法。
“她就是我说的那个新人。”
诶？
此时我才注意起了面前的少女。
黑色的长发，白色的连衣裙，眼瞳在微弱的灯光的折射下充满含蓄的美感，修长的身躯在门板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地弱不禁风。
没办法特别地引起人的注意，但只要注意到她，就无可避免地被吸引。
这是我对即将和我共事两个月的慕容纤的第一印象。
——
现在依旧是清晨，没有开灯的店内显得格外的昏暗，但我不知为何，格外沉迷于这种气氛，只要离开日光灯，整个人都会轻松很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时缓和了很多。
“端菜的时候要注意指甲上的墨水，避免碰到菜品......”
现在店里没什么人，空气中弥漫着寂静的气息，樱子小姐在专心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我尽可能地把应该注意的事情说得更加详细。
慕容纤看起来很认真地在记，在我说话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窥探我的脸。
“你的面部表情。”
在对上她的视线时，我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这么提醒了一下。
“诶？”
“面部表情，不要太过僵硬，即便不能摆出微笑，也要使神态尽量地和善，起码不能让人以为你是为了完成任务。”我解释道。
“那个，我不是太懂，要怎么做。”
她的眼神中充满着疑惑。
“就像是这样。”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嘴角微微上扬。
“好厉害......”
她不知为何轻轻地惊叹了一声。
“这谁都可以做到。”
我有些无奈。
她随即向我微笑了一下。
“就是这样。”
“诶？”
她再次感到了不解。
“就是刚刚那个表情，只要自然地笑出来就行了。”
“啊.......哦。”
慕容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迟了一拍回应道。
真是个怪人啊.......
我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店内逐渐多了人声。
虽说如此，还是清寂得很。
我手上捧着菜单，站在门口，稍稍地发起了呆。
慕容纤很努力地和顾客沟通着，拜她所赐，我的工作量少了很多。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仿佛生怕哪里出了问题，步伐迈得很小，动作显得稍微有点慢。而站在柜台前的樱子小姐翻开了那本《老妓抄》，缓慢地翻动着书页，只是不是会抬起头来，环顾店中，眼中充满着类似于迷茫的色彩，但实际上没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平常的一切，反倒给我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
不过，新人啊......
反复咀嚼着这个概念，我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情愫，略微带着模糊的新鲜感像是附着于玻璃之上的水珠一般，让此时的我稍微地感受到了一点不同的气氛。
“那个，前辈.......”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了微弱的叫唤声。
“怎么了？”
“我实在有点应付不过来，能不能帮我去招待一下新来的那几位客人.......”她有些吃力地在我耳边说着。
“嗯。”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整理了一下领子，走上前去。
在我机械地动着嘴巴的时候，我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奇怪的想法。
面前的人的脸，明明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记住，但在转过身后，马上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当再次看到时，才会勾起模糊的印象。
仅仅是短暂地交流，过后便将对方遗忘在记忆深处，只要这样，互不干扰，就可以得出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这就是我工作的意义吗？
——
不绝的蝉鸣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回响着。
我带着垃圾袋走出了店门，走向垃圾堆的方向。
完成了一个上午的任务，我正想到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点冷饮，但是——
口袋里没钱，真是有够背的。
我叹了口气，打算就此作罢。
“前辈？”
我身后传来了慕容纤不解的声音.......啊，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喜欢称呼我。
阳光有些刺眼。转头时我用手臂在眼睛上方稍微挡了挡。
“有带钱吗？”
我迟疑了一下，这么问道。
慕容纤放在身后的双手似乎微微地僵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将这份紧张表露在脸上。
“有。”
我指了指身后的自动贩卖机，补充了一句：
“出门忘记带了，回去还你。”
“哦......哦。”
她好一会儿才理解了眼下的情况，递给了我几个硬币。
多给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要什么？”
“诶，我吗........红茶，红茶就好了。”
自动贩卖机发出了哐哐的声音。
回味着存留于手中的温度，我将其中一瓶递给了她。
“喏。”
“谢谢。”
她轻轻地回了一句，左手轻轻地握着瓶身，接着我就听到了微弱的咔嚓声，接着空气就陷入了沉寂。
小巷中多少显得有些阴暗，此时的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个啊，你是为什么来打工的？”
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为了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我这么问道。
慕容纤愣了一下，随即低头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非要说的话——”她朝着我笑了笑。
“因为喜欢吧。”
喜欢，吗。
“那前辈呢？”
“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活下去，吧”
我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回答。
她沉默了一会儿。
正打算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但耳边传来的声音让我的动作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难道........前辈你很喜欢蟾蜍吗？”
非常突然地，她这么问道，微弱的声音在我的心上微微地漾起了一丝涟漪
这是在说什么？
蟾蜍？
我喜欢吗？
我想要理解她话中的含义，但无论将这简短的话语怎样组合，都无法得出提问者切确的目的。
完全摸不着头绪。
“嗯......还行吧。”
我将罐子里的咖啡喝干净，然后站起身来。
她看着我的瞳孔充满着我所无法理解的色彩。
我将易拉罐往垃圾堆里一丢，不再说话，只是往回走。
而在经过她身边的那一瞬间，我脚步稍微地僵硬了一下，然后记忆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我想起了夏尔·罗杰的那首诗。
“相同之事也反复发生在明日
只需遵从与昨天同样的惯例
只要避免过度的狂喜
自然不会有悲哀造次
蟾蜍总会迂回前行
避开阻挡前方的路石”
我不知此时的我究竟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只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向前走去。
——这只不过是一个无能之人，仅此而已的青春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