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奔放而热烈,不吝啬日光,也不吝啬雨水,过于慷慨也时常给人带来烦恼。
黑云遮日,疾风骤雨铺面而来;霹雳乍响,电光雷霆夺目辉煌。
街上雨幕重重,迎面行人不可见;溪里黄水浑浊,偶有断枝浮于上。
于凡人而言,这确实是百年难遇一场暴雨,磅礴如天之将倾。但苏祁不是凡人,早在自己老家,他就见惯了剑气开天河,绵延万万里的奇景,这点小雨,还远不能让他产生畏缩之情。
沐雨逐雷是剑修中十分常见的一种修行手段,苏祁也曾在乌压黑云里穿梭,感受剑气将万千水珠斩为细雾。可惜道君早已在此处布下禁灵大阵,莫说御剑飞行,就连肉身也被压制在了凡人极限。
不过偶遇此景,不去那雨幕里耍个尽兴未免也太过浪费这夏日的慷慨馈赠了。
院里还留有一枝桃木,他本是想雕对喜鹊报春,现在到正好削做木剑。
苏祁紧了紧腰身,木剑倒提在手里,径直出了门。
行于路,如游在河,天地间皆是白茫的水,苏祁走了一会,忽觉自个忘了件重要的事,忙小跑回家。
现在他可不是灵躯了,没辟谷之能,舞剑饿了就只能硬抗。馒头等主食容易泡烂,不如带点果子充饥,正好路酒那小子送了自己一篮脆桃,今天就拿它们祭一祭五脏庙。
风席卷而过,棕褐枝丫被掀起,翠叶胡乱堆叠着,混着雨水,淡去了三分绿的色彩。红栎树洞里,一对小巧猫耳软踏踏地耷拉着,琥珀眼瞳艳羡地望着那道雨中飘逸的身影。
尽管红栎木茂盛的枝叶遮挡住了大部分雨水,树洞里还是潮湿得很,住着很不舒服。伊依不奢望能够住上前世模糊记忆中的温暖小居,却也会畅想长大后不惧风雨的潇洒模样。
雨下得这么大,小溪肯定去不了,难道今天又要回归啃树叶子的生活了吗?
猫猫叹息,但猫猫不气馁,至少,他不是一无所有,衣服还是有一件的。
但他真的好饿,虽然这具身体消化能力很强,但树叶终归还是难以下咽的,毕竟他是人与猫的混血儿,不是素食动物。
咦,怎么不动了,伊依好奇地看着雨幕中舞剑人影。
半妖,而且还是幼崽,试炼之地外围部有大阵,但凡有点修行基础都会受幻阵影响自行离开,这么会有化形妖兽在此生产?
若说他是自己跑进来的,却也毫无道理,这地方半点灵气感应不到,怎么会吸引妖族。苏祁收了桃木剑,疑惑地朝伊依方向望去。
雨幕太深,伊依并没有察觉苏祁的视线,还端着小脑袋等待着苏祁的下一步动作。他在这住了数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半个同类,内心瞬间就被猫科动物特有的好奇感俘虏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林间空地,那道修长身影弯腰提起竹篮,缓缓渡步走向树林外围。
走了吗?伊依有些遗憾,毕竟这是自己与人类的第一次相遇,他还是希望时间能够长久些的。
缩回潮湿小窝,小猫猫开始盘算着怎么应付午餐,鱼是吃不着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附近找些野菜,总比树叶强。
出神间,后颈突然被一只手捏住,轻易便将他提出了树洞。
“喵呜!”
惊吓之下,伊依发出了此生第一次惨叫,声音尖锐短促,和幼猫有九分相似。
“别怕,我不是坏人。”
苏祁温柔地将伊依放在腿上,从一旁的竹篮里摸出一颗水灵蜜桃塞进他怀里。猫咪不能吃桃,但半妖没事。
相比于婴儿,伊依更像是人类六七岁孩童的缩小版,约莫蹴鞠球般大小。此刻抱着桃子,眼神慌乱,倒像极了犯错被捉的小猫咪。
半妖的出现并不合理,但巍岩道君的意思,他这种洞玄境小喽啰怎能揣测明白。不如不去想,反正那位是出了名的道德高尚,绝对不会害自己。这场试炼,需要提防的只有其他试炼者以及试炼外那群贪婪的鬣狗。
一只没有任何能力的半妖幼崽,在父母皆失的情况下,就算不夭折,也会过得很辛苦,既然老天爷让他碰巧瞧见了,就不可能不管。
反正路酒那家伙也成功闯过剑阵,来到了钟木镇,有神医传人在,他完全不怕自己会养不好一只半妖。
“不喜欢吃吗?”苏祁见伊依迟迟不动嘴,关心地询问道。
是最后一餐吧?一定是最后一餐吧。
上辈子的记忆里,像他这种长着猫耳朵和猫尾巴的人,被抓到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幸运点会成为权贵们的玩物,倒霉点就成实验室标本了。
预想着自己以后的悲惨命运,伊依再也忍不住心中害怕,“呜”一声哭了出来。
“咦,别哭啊,桃子不喜欢我们可以吃别的嘛。溪里银鲫现在是最肥的时候,你要吃不,我给你抓来。”
苏祁显然是第一次带小孩,完全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松崖剑传人苏祁,就在这阵阵哭声中开始了八年的养娃之旅,其中三年,谁养谁似乎很难确定。
“这就是你当初住的那颗树吗?”白念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颗红栎木。树身宽大,枝繁叶茂,离地一丈多的距离有一个树洞,约莫半张八仙桌大小。
“嗯嗯,我在这住过好几个晚上,绝对不会认错的。”伊依在一旁肯定地说道。这树洞虽然又小又潮湿,却也让她睡了几晚好觉,她自然不会全无印象。
“上去看看吧。”
少年轻轻一跃,便跳上了洞下一根粗壮枝丫上,伊依也连忙跟上。
洞里没有多大变化,与离时相比,不过多了些无意飘进的枯叶,和一只朴素木簪。木簪没有太多的线条修饰,雕刻者浅划了数笔,便将兰花的素雅神韵完全勾勒了出来。
“这只木簪,应该就是你哥哥留给你的礼物。”白念一拿起木簪,细细观察了番,随后递给了伊依。
“但是木簪会有什么线索呢?”伊依接过木簪,怎么也看不出苏祁想表达什么,无论是材质还是雕花,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属于首饰店里毫不起眼的那种。难不成她哥哥住在一个兰花很多的地方?
“这木簪,确实是由凡俗松木雕成,不含一点灵气,但它却远硬于寻常松木,想必是一个地方特有的品种。”白念一缓缓说道。
将那地凡间松木雕作簪子,放于寻常树洞,不做任何掩饰,确实高明。但这么做多少有些闲了,左右不过一个地点,却提醒得如此隐晦,今日他若不在,估计小猫咪会直接以为苏祁把她抛弃了。
“是哪里,是哪里?”伊依期待地追问道,身子不自觉地凑得近了。
“松崖城。”白念一望向东方,那里有险峻的崖,以及数之不尽的松。
如果他不曾在那里砍过成千上万次松木,恐怕也解不出木簪里的秘密。
何必如此防备自己呢,松崖城少主,白念一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