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落到地面上的月光渐渐地消散了。
晚间十一时。
这场圣杯战争已经正式开幕十一个小时。
樱雪市中西部城区的西侧，摩天大楼林立的区位一角。
有块绿意盎然的地方，这里是位于该城区腹地的中央公园，是这片城区中为数不多的大型绿地之一。白天，在周围的摩天大楼里工作的上班族常会到这的绿荫下吞吐青烟，稍作休憩；晚上，到了这种时候，人气基本上已经散光。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迹。
夜晚，这里时常会有流浪者忍受着饥寒，睡在公园的木椅上。
不让这里变得寂寞的，就是这样一群无家可归的人。
可是今晚，这里却少见地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取而代之的，是月光下那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穿着某所高中的学生制服，将棕色的长发打理成偶像风的发型，澪一个人保持着以往的沉默坐在公园的木椅上，她用右手握住了身体另一侧的上臂。
寒风阵阵吹过，裸露出来的下肢感到有些冰凉。
因为要进行身份伪装的缘故，在来到这里后，澪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形象进行着各种行动。虽然有些不大适应，也有些不大理解，但既然是命令，那么她就一定会去遵从。
澪不断地向外呼出热气，唯一让她感到温暖的是脖子上那条鲜红色的围巾。
等待着，等待着，就这样一直等待着行动目标的出现。同往常一样，澪接到的依旧是单人行动的暗杀任务。
右腿上所捆绑的绷带沾染着些许血迹，而在木椅上还能发现一卷用过的绷带和消毒剂。
——似乎是在不久前才再次对伤口进行了处理。
不禁让人联想到猫这样的生物，因为猫在受伤的时候，会有意地躲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路灯旁，在外人看来，她就好像是与父母闹矛盾后选择深夜离家出走的女学生。
澪从短裙里取出了一个旧式的翻盖手机，虽然看起来很老旧，但是在上面却没有一点破损的痕迹，甚至没有看见一道划痕。
红色与红色交替出现在视野之中，澪低着头看着放在腿上的手机和垂落下来的围巾，一时间沉浸在了无限的遐想之中。
「哦，原来你在这。」
接着，有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由沉稳和温柔编织出来的声音。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位成熟的男子正向这里走来。
狂之英灵（Berserker）。
迎面走来的这位有着人类外表的男子便是有着「Berserker」之名的从者。
澪依旧沉浸在那鲜艳的红色之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Berserker的接近。
直到Berserker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澪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望向了这位高大的男子。
微笑着，一个可以让人沉沦其中的微笑。
他给人一种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感觉，就好像是茫茫黑夜中的一道火源，给予人心灵的慰藉和温暖。
澪望着Berserker，但引起她注意的却并不是他的微笑，而是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不光是没有感受到他作为从者的气息，也没有感受到他作为「人」的气息。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就像你一样美丽，不是吗？」
只有在舞会上，贵族的绅士向心仪的淑女对话时才会用这样的话开场——老套的搭讪方式。
况且，这样寒风凛冽的夜晚也不能算得上是「美妙」。
不过还好，澪不是很在意Berserker所说的话，在确认他的身份后，她开始轻微地转过头向四周望去。
「嗯……那个……请问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停顿了一下。
脸上的微笑稍微凝固了。
随后，Berserker破声地冷笑了一声。
即便有着丰富人生经历的他，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回复。
「哈哈，抱歉打扰你了。不过，我想现在这里能配的上美丽一词的应该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抱歉……」
「那么，请问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美丽的小姐？」
「请便……Berserker先生……」
澪把放在了木椅上的一个吉他外形的箱子提起来放在了地上。
「谢谢。」
Berserker同澪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两人之间明明还有很大的空间，但澪却把双脚倒向了木椅的边缘，只坐在了很窄的位置上。
沉默了一会。
Berserker吸了一口气。
「那个，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
「嗯——看来我的御主（Master）性格有些糟糕呢，虽然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我可能还是没法认同他……」
「……」
澪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Berserker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感受。
这是一个很好的反例，在搭讪的过程中像这样的情况是很致命的。
Berserker也知道其中的不妥，不过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进行一次愉快的搭讪——
比起自己的御主和那些要一起行动的同伴，他更加在意这位孤独的「人类少女」。
即便在被召唤的时候，Berserker就已经知道自己和他们这些披着人类外表的「怪物」划上了约等号，但他还是没有办法就这么从容地融入到那群非人的怪物之中。
毕竟，不久之前，他也曾是人类。
这就好像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遇见了同样来自故国的陌生人，即使是素昧平生，也会产生让人温暖的亲切感。
清澈的双瞳中倒映着澪的面容，这位妙龄少女此刻就好像是一个活着的人偶——
空洞而僵硬。
即便是铭刻在Berserker记忆深处里的那些专业的心理学知识，也不能让他猜测出这位孤独的少女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过去。
（但，那一定是非常悲伤的一段经历吧。）
心里这样想着。
说完了对御主他们的感受，Berserker在脑海里搜索着一些有趣的回忆，希望自己的这些回忆能够激起澪的一些反应。
「其实我以前是一位科学家，做一些关于药物和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为了完成一个特殊的实验，你能想象吗？我几乎每天都要人为地封闭自己的感官然后泡在一个全封闭，大概三米长的『水桶』里，哈哈哈……」
「……」
听起来，Berserker就像是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毕竟，应该没有人会疯到把自己成天泡在水里。
然而，澪对此并没有任何想法。
Berserker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并没有因为澪的冷漠而停下来。
「不过还好，后面我有幸能遇到了我的妻子，也是她把我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拉了回来……」
「很抱歉，我（わたし，私）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
「……」
在Berserker滔滔不绝的话语声中，突然插入了一句轻柔而细声的说话声。
澪一反常态地使用了日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或许，她只是想让他停下来。
虽然不大确定一直用美式英语进行交流的Berserker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不过他确实停下来了。
而后——
「是这样吗？抱歉，明明你都这么委婉了，我应该早一点注意到。」
同样的，Berserker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
本不想让事情发展成这样，她才会用其他国家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见，可她却没有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现在，澪只好不好意思地沉默下来。
这位内向的少女其实并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别人，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正确地与别人相处，很多时候都只能默默地接受一切，只是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伤到别人的心。
气氛再度安静了下来。
偌大的绿植公园里就只能听见树叶因为寒风而发出的喧嚣。
†
在此补充几点关于从者的知识。
圣杯会在英灵受到召唤的那一刻，自动赋予其有关于圣杯战争的知识，其中的第一点则是何人召唤了自己而现界于此。
英灵共有七骑，魔术师共有七人。没人共有三划令咒。
成为最后的一人，夺得圣杯，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英灵的本质已与生前大有不同，他们是以属性、技能以及位阶构成，被召唤到现世的魔力产物。
其他比较特殊的就是英灵们能感到彼此的独特气息，能够透过气息知晓彼此的职阶属性——
同时，他们也了解构成自己一部分的圣杯战争有着什么样的架构或规则。
就算是御主本不知晓圣杯战争，却又阴差阳错地召唤出了从者，那么从者也能够向召唤自己的御主解释圣杯战争的规则，并带着御主参与其中。
另一方面——
圣杯也会赋予英灵「现代知识」。
并被自动灌输现代世界所用的语言与一般常识。
因此，魔术师不必调查或学习异地英雄的母语。也不需施用能够同步翻译的魔术。
即使是难度较高的日语，从者也能说得像母语一样流利。
据监管者表示，这是为了促进圣杯战争的顺利进行。
但有一点必须谨记。
即使是「知道」，那也不是自己的「经验」。
从者对现代事物产生极高兴趣之类的事极有可能会发生。所以魔术师务必要摸透自身英灵的性格和特质。
绝不能让他们的注意力完全离开圣杯战争，也要注意不能做出与他们意愿相违背的事情。
否则，会发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摘自某人手写的笔记)
†
而后，在两人都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
「对不起……如果，Berserker先生想要聊天的话，我觉得队伍里的其他前辈应该比我更合适……」
并非是有意不想听Berserker的自述，只是澪单纯地不知道如何与人交流。
这也难怪，在那个非人的怪物巢穴中成长到了现在，任谁也会变成这样。
「是吗……，确实，以普遍性而言，你可能并不是合适的聊天对象。不过，比起他们，我可能对你更感兴趣一些。虽然这样说好像不太好，但说实话我其实不大喜欢那些人……」
「……」
「嗯……要说为什么的话，可能是因为在你们之中就只有你更像是所谓的人吧。」
继续用着异国的语言交流着，Berserker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在其他地方发生过的一段对话——
那是初次见面不久，Berserker在和由万领导的行动小队一起商议行动纲要时发生的对话。
议会中，一名身着高贵鲜红色礼裙的女子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话：
「吼——，你看起来还不错嘛。哎呀，比起某人捡回来的那个玩具，这个人类就好像显得要有用得多了——你说是吧，万。」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Berserker的心头。
出乎意料的，除了万，几乎所有人都排挤着澪。
Berserker也渐渐明白了弗雷德为什么会对澪如此刻薄。
但是，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看，他们对澪的排挤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
「只是，她——澪为什么会在和『你们』在一起？」
私下里，Berserker向着万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疑问。
同此时一样，Berserker在犹豫了一会后，将之前问起万的这句话又同样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再次回到安静的公园里。
面对着Berserker直截了当的询问，澪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是触及到了不愉快的回忆了吗？不是，那段经历显然已经过去了。是触及到了内心的心理防线了吗？也不是，那种东西对澪而言根本就不存在。
「我……」
澪紧握着手中那个鲜红色的手机，一时间意识有些飘忽不定。
就在这时，一阵节律性的响铃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那是由组织内的线人发来的简讯。
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收回到短裙里，澪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向着Berserker微微鞠了一躬。
「我得离开了，很抱歉，Berserker先生……」
「这样吗？我知道了。」
没有能够挽留她的理由，Berserker只能目送着她离开。
澪把那大的有些夸张的吉他外形箱子跨在了自己娇小的肩膀上，随后有些颠簸地走向了远处。
「和你聊天很愉快，以后还能像这样一起聊天吗？」
Berserker向着远去的澪呼喊着。
可惜澪并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回过头，她只是在不远处短暂地停下了脚步，而后走向了林立的摩天大楼。
目送着澪离开，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
这个男人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以往那个令人着迷的微笑。
「看来我果然不太擅长交际呢……」
Berserker把一只手搭在了座椅的靠背上，而后抬起头仰望着星空长舒了一口气。
「希望你也能够找到属于你的那份真实。」
……
樱雪市 中西部城区 普通高层公寓住宅区
灯红酒绿。
既是对身后不远处那个不夜之城的赞美，也是对那个让人迷醉的花花世界的讽刺。
尽管夜已经深了，路上也还能看见几个澪星的人影。
一群穿着白色衬衫的中年人背对着那个不夜之城摇摇晃晃地行走着，他们似乎是刚从那的居酒屋中出来。
酒气熏天，丑态百出。
「喝啊，喝啊！！」
「你们看他就是逊了，才喝几杯就不……额……好难受……」
显然是已经有人喝得不省人事了，即便是被他的两位同事搀扶着，这个人也会时不时兴奋地手舞足蹈。
这些人应该是在附近工作的上班族，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相约来到这里喝酒。
可是，真的会有上班族顶着被上司批评处罚的风险，在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里喝那么多酒吗？
答案是肯定的。
并且，他们大多数并不是因为「喜欢」而去喝酒，而是因为「需要」才去喝酒。
要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名为生活的压力时常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酒精不仅是成为了洗涤剂，也成为了他们的助燃剂。
这群上班族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向前行走着，不久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十分安静的区域里。
安静得有些出奇，甚至有些不自然。
只不过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些人也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有人摔倒在了地上——
「哎哟……怎么——回事！！」
天旋地转，无法分清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地面真的在摇晃。
随后，他的脑髓都开始在震颤。
那是一声巨响，破碎的玻璃声和什么物体从高处坠落的声响。
「嗯？那，那是……什么……?」
模糊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其中一个还保持着站姿的人用手指向了面前的方向。
视线模糊，大脑也无法再思考，他只能隐约地看见一个身高超过了三米，全身都长满了毛且用双脚站立的「动物」。
「嗯？」
他走近了一些，模糊的视野出现的无疑是一个只能被称为「动物」的存在，不仅如此，那个「动物」的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黑漆漆的东西。
「喂！我不知道……额……你是个什么东西，但别挡我们的道，去，去。」
像是赶走小猫小狗那样，这名中年男子用手做出了驱赶的动作。
那个庞然大物似乎没有听见的样子，它始终侧对着众人站在原地，站在了脚下那片破损的水泥路面上。
而后，这个庞然大物用尖锐的双爪抓住了那个漆黑物体的两端，用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咬住了这个物体的背面，嘴里还不时发出猛兽般的龇牙声。
随后——
灰白的路面上被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红色，而中年男子身上的白色衬衫也被染成了红色。
「呸，噗！！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吐出了溅入口中的液体，并用手擦拭着双眼。
本就模糊的视野因为擦拭变得更加模糊，男子向自己的双手看去，那一抹红色是如此的艳丽。
「血？」
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那个庞然大物，同手中那抹红色相似的是那个庞然大物猩红骇人的双瞳。
「怪……怪物……」
他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手上红色的液体逐滴滴落到了地面上。
这时，这名男子看清了那个漆黑的物体，被眼前的怪物撕裂成三段的是一个被烧焦得面目全非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