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泊来村里，一个身影小跑着往村子边唯一的河道而去。
“哈、哈——啊，没有镜子什么的——”
黎诺小心地注意脚下凸出路面的石块和凹陷下去的土坑，她有急于确认的事情。
最终她抵达了河岸边。
河岸高低层次不齐，有的地方离水很近，只需蹲下身弯腰就能够触及；而有的地方则是堆积了石块的泥土，往往还有树木扭曲着主干，倾斜地紧贴立在河道边，而像这样的，在河流下游处算不上少见，不如说，能恰恰好使得泊来村的人们轻松取水用水的位置才是少数。
条件可以自己创造，泊来村的村民们去找来石块，用来填入那些堆积了高高的小陡泥坡下方的河床，让石堆高出水面，然后用表面较为平整的大块石板压在石堆上头，形成一个踏板，多少就方便了村人的取水用水。
这条河流并不湍急，宽度平均下来堪堪有两个成年男子身高。
河床也很浅，自山涧形成的清水流过，在阳光好的时候，能够看清河底的样貌，以及一些小型的水生动物。
这会儿，正有一位早起的年长女性在河边埋头用双手搓着若干件衣裤，抬头看见意想不到的女孩，惊讶之余，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了两手间忙活的事情。
黎诺弯下腰去，手撑住自己的膝盖，直勾勾地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是由于昨晚没睡好，或是没有经过良好的打理，她的头发就像个鸡窝似的不修边幅。
双颊显得偏瘦，黎诺原本就身材瘦小，因此倒算是情理之中。
唯有眼睛的样子倒映在水面，看上去存在与众不同的地方，如同点缀一般，有着与颜色整体暗淡的水中倒影不一样的明亮色调。
确定了自己的样貌没有什么异常，黎诺松了口气。
“…太好了，至少我看上去还是我，可是昨天那个究竟是…？”
那边洗衣的妇人引起的水波徐徐扩散过来，水面上黎诺的样子也随之摇晃扭动起来。
不同于昨日身陷怪异现象时的惊恐和失措，黎诺此时感觉很有精神，就连那段似乎是强行被赋予的记忆都不再陌生，变成了自己的东西一般。
一旦注意到这点，黎诺的心里就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实在是奇特的体验。
黎诺站直身子独自站在河边上，一手叉腰，另一手抵在下巴处，抬起头望向泛白的，缓缓变得明媚的天空。
今天想必会是个好天气。
“所以说，那时候，那个被掉落钢筋砸死的人，其实就是我自己吗。”黎诺在内心想着。
虽说是个不由分说就擅自闯进自己人生的不速之客，但是这份时间跨度超过20年的记忆碎片却令她无法置之不理。
这些碎片里面，最后的一个闪回是推走一个不认识的路人后，意识便到此为止。
回忆到这里，黎诺只能面露苦笑，咽了咽口水。
记忆的原主人大概是个刚进社会的男青年，一个偶然注意到了高处施工出现了失误，钢筋坠下。
“真是笨啊，明明不一定能砸得到人的，偏要逞那个英雄劲，落得这么个下场。”
“喂！为什么擅自跑出来！”
黎诺回过头，是黎显圣追过来了。
“早安啊哥哥。”
黎显圣似乎是慌忙从家里跑出来的。
“早安什么的…你昨天可是昏睡了那么久啊！快跟我回家去，得把爸叫回来，你突然不见了，我们可都急坏了！”
他拉上黎诺的手腕，转身就朝家的方向走。
黎诺看着哥哥，他几乎是露出了这个岁数不该有的憔悴感。
“这…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今天还要去给阿伯帮忙对吧？”
黎诺的话传进黎显圣耳朵，他忽然停下脚，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困惑。
“…你好像，是不是话变多了？”
在黎显圣的印象中，妹妹从小就有些怕生，大概1年前左右的时候，羽然开始带头欺负她，让她更加内向了。
以至于和爸妈还有自己说话时都变得畏畏缩缩。
当黎诺突然说起这么长的话来，作为朝夕相处的黎显圣觉得不解。
黎诺也仿佛没想到似的，同样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咦？”
“我说，是不是昨天被那三个臭小子砸到头了？…这已经不能再忍了。”
黎诺见哥哥或许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解，着急起来。
“不是！那个，我脑袋没有问题哦，就是好好睡了一觉感觉精气神全都回来…了…之类的。”
“啊？”
说出来的一串解释没有什么说服力，黎诺讲到最后也没了底气。
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至少根据此前在泊来村生活的这些时日来看的确如此。
要说唯一能够解释现状的理由，只能是昨天回家后的那场怪异的梦了，不过身为这怪异现象当事人的黎诺可谓一头雾水，加上自己原本就有些微妙的处境。
黎诺的脑筋飞速运转起来，最后以“目前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为由选择了暂时对此事缄口不言。
“…总、总之我现在没事了，不是要回家吗，快走吧！”她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催促哥哥。
尽管妹妹在仅隔一天后做出了一系列反常的行动，黎显圣还是先不进行过多的追究，而是在做其他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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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的母亲正在家门外翘首等候着。
一看到黎显圣带着黎诺回来，她就快步走上前，叫他们赶紧进屋。
进了房门，这位带有微微愠色的母亲立马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乱跑什么，都那样了怎么这么不让大人省心！”
黎诺自知理亏，默默接受母亲的责备。
“妈等一下！黎诺昨天才被那几个家伙欺负影响了心情，而且这不是很快就找到了吗。”
“…也怪那个臭脸的保安官，偏偏就要多那一嘴！”
黎显圣护着妹妹，母亲便转而嘴碎起了泊来村的那个保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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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来村的保安官来到这里只有几年。
他是这个国家下派到泊来村，负责泊来村安保工作的。
据保安官自己陈述，他只是个曾经在首都做过事，后来因上了岁数，如今再也接不到工作的落魄佣兵。
他的年纪超过60岁。
这位前佣兵的左眼和右手的小拇指、无名指都在年轻的时候失去了，本人倒是不以为意，仅仅操着低沉的烟嗓解释说，这点小伤在佣兵之中已经是常见得不能更常见了。
实际上，泊来村这个地方是几年前才被这个国家接纳为国民，并姑且提供保护的。
保安官平日里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和兴趣，除了帮助泊来村的人们驱赶偶尔从山里头闯来的野兽魔物，他和村里的几个酒鬼混得挺好。
“佣兵啊，是因为干这行的缘故，所以很嗜酒吗？”黎诺在心里嘀咕，偷偷观察坐在对面的那位身材高大的保安官，和村里的几个酒鬼之一的…自己的父亲。
为了寻找一大早抛出家门的自己，黎诺的父亲黎升甚至去找保安官帮忙，虽说结果并没有帮上忙，但是姑且为了答谢他的帮助，黎升邀请他来家里共进早餐。
今天黎升一家的早点是白粥，由于没什么米，煮出来的味道和开水没什么两样。
黎诺的母亲胡思思取出藏着的砂糖块，从上面磨下粉末加进粥里，如此，这白水粥总算是能品尝到淡淡的甜味了。
5个人坐在长条木凳上面，3人喝着粥，2个人喝着酒。
“真亏你们两个男人早上就喝起了酒！”
胡思思毫不客气地说道。
黎升闻言，一口闷掉小碗中剩余的浊酒，随后发出了长长一声“哈——”，伴随着酒气呼出，这股气味叫黎诺忍不住挪了挪位子。
保安官则是慢慢地品尝。
泊来村的酒并非有什么特别的，反而因为制作上的简陋，不论是香味还是口感皆属下品。
听说总是摆出严肃表情的保安官在与人共饮之时，有时会展露出浅浅的笑容。
黎诺讨厌酒，不管是那股气味，还是喝酒的人，父亲除外。
有关这点，存在于黎诺身体里的两股记忆保持了一致，黎诺不禁产生出亲切感。
时间差不多了，母亲胡思思没好气地开始赶保安官。
“老伯，酒喝了就该回岗上去，好好守门别叫野兽像上次一样闯进来！”
黎升苦着张脸应道，“…思思，别说了。”
黎诺和黎显圣低头假装喝着碗里面剩余的白水，看上去就像被猫堵在墙角里的两只老鼠，不敢出声。
从保安官深邃的面庞上很难看出表情，他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看着慢，却是像液压机那样的，充满不同于普通人的气场。
保安官向黎升一家人道谢。
“酒很好喝，有什么困难的话，就来村口找我。”
等保安官一走远，胡思思不屑地说，“拽什么那个大伯，上回就没打死那个野兽，害那东西闯进了我们的地！还好意思提！”
“思思，这不是保安官的错，他可是赤手空拳，而且最后也赶走了野兽。”
“他可是害我们的女儿遭遇这种事，你怎么还和他混！”
“…唉，酒的后劲儿上来了，我先去北边走走…黎诺的事情，改天我准备带保安官去一趟，唉…”
黎诺和黎显圣在屋里听见了父母门口的对话，面面相觑。
黎显圣站起来，升了个懒腰。
“今儿我不去阿伯那里帮忙了，先去把昨天要洗的东西拿去河边洗了，很快就回来，你就待家里，不论怎样都别出去，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
“…妹妹突然变得能顺畅交流了，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黎显圣一只手贴在额头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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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也出门了，现在屋里又只剩下了黎诺一人。
哥哥很快就会回来，黎诺便无聊地坐在炕上。
想到母亲刚才说到是那个村里的保安官让自己遭遇现在的困境。
“…是因为那个吧。”
黎诺刚出生几个月的时候，父母偶然发现她的瞳色居然是近似于金黄色的颜色，他们一家的其他三个人都是正常的黑发和黑褐色眼睛，并且泊来村的这么些村民也都不是这种瞳色。
在泊来村这种小地方，黎诺的事一下子传开了。
当时保安官才刚刚来到这里。
身为前佣兵的保安官到过许多地方，也因此见识较广。
在听说黎诺的事情后，保安官说。
“…我活过的岁月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颜色的眼睛。”
在一个群体中，“独特”可能会带来好运，也可能会招致猜忌。
年幼的黎诺不幸遭遇了后者。
有的村民把黎诺视为不详，这份偏见通过耳濡目染，影响到了和黎诺差不多岁数的孩童。
黎诺想着这些事情。
“假如那个保安官说的是真的，那不就是说…我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黎诺以前从来就没这么想过，这临时起意的想法让她不自觉有点兴奋起来，选在半空的两只脚开始摇摆起来。
她又觉得可惜，事实上，黎诺并不完全清楚自己的样貌，毕竟最多只能通过水中的倒影看个大概。
“…根据轮廓判断，我应该算得上可爱吧？然而那几个人却。”
紧接着，她的脑袋里又浮现出了羽然、飞仔、耗子的脸。
摆动的脚渐渐停下。
黎诺“嘿咻”从炕上下来，左手掌心和右手拳头在胸前相碰。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