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二下学期的一节课间,夏日炎炎,蝉鸣声也是此起彼伏。
何秋那个时候学习成绩不说是倒数第一吧,但是也没好哪去,跟着班级成绩倒数的几位交替着出现在成绩单的最下方。
因为家庭的缘故,何秋是住宿的,没有走读,但是高中生的自制力属实有限,没人看管和有人看管的区别是很大的。
很大一部分老师也没什么办法去拉何秋一把,光是顾着班级中上等的学生就已经有些分身乏术了。
“何秋啊,跟老师上楼数一下卷纸吧。”
物理老师是一个矮矮的老太太,头发很短却很乌黑,两颊的皮肤有些松弛了些,微微下垂,小眼睛却很有精神。
作为右守门大将的何秋也是连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和老师一块数卷子已经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了,也成了何秋打发时间的重要事件。
出了门,物理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唠叨何秋要多学习,别老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这也是唯一的一位还愿意继续劝解何秋努力学习的老师了。
然而那个时候,何秋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嗯嗯啊啊的点头答应。
大课间也就十五分钟,如果回去晚了,又要被下一节课的老师翻白眼和罚站了,所以何秋掐着时间,快速的帮老师数完卷纸,便踩着铃声冲向教室。
“该死,今天怎么去四楼数卷纸啊!”
何秋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三台阶的快步向下跳跃。
因为是马上上课的缘故,值日生也回了班级,老师们也几乎早就就位,这也是何秋敢这么下楼梯的底气。
就在下一个拐角的位置,何秋并没有注意到一名少女正费力的滑动着轮椅向前。
“我艹!”
等何秋看到那硕大的轮椅挡在面前的时候,何秋已经刹不住闸了。
伴随着两声近乎重叠的惨叫,何秋几乎是直接飞出去的,脸与墙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
至于那名坐轮椅的女生,只是被带动着原地转了两圈,并没有受什么伤,不过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疼疼疼……”
何秋捂着鼻子,随后只觉得温热的东西顺着何秋的鼻腔止不住的流淌了出来。
“仰头!”
少女并没太在意自己有没有受伤,反而推着轮椅到了何秋的近前,拿出几张纸巾。
“你先堵住鼻子,然后马上去卫生间清洗一下。”
何秋仰着头,几乎完全本能的听从了少女的建议,一路扶着她的轮椅去了最近的卫生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少女的轮椅停在男卫生间门外,满是担忧的对着门里问到。
上课铃已经响了,模糊了少女那柔弱的声音,水流冲刷着何秋的两只手以及脸上的血渍,也将少女一声又一声关切的话冲刷掉。
“你没事吧,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一声接着一声,听的何秋有些心烦,但也就是因为少女这先一步的低姿态让何秋感觉自己才是占理的那一方。
“别道歉了成吗?这事又不怪你,你可以回去上课了。”
何秋打开门,少女却猛的偏过头,不敢向男卫生间里面看。
“我觉得我也有责任,而且……”
“就撞了一下,出了点血,不怪你,你先回去上课吧。”
何秋说完只觉得鼻子里的血又开始流淌了,连忙又回到了洗手间。
为什么坐个轮椅还来上学,真是碍事!
何秋心里这么想着,对自己刚刚下楼撞到墙上的事感到晦气,上课肯定迟到了,老师也不太会听自己解释,大概率是要站一节课了。
太晚回去,指不定老师又要派谁来找自己了。
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血迹,何秋更是觉得今天糟透了。
在冰水的作用下,血算是勉强止住了,但是鼻子还是有些疼疼的,大概是在心理作用下,感觉自己鼻子有些歪,心里更是一阵不舒服。
“我真服了!点真背!”
何秋啐了一口,一脚踢开卫生间的门,转而看见门口那个少女并没有离开,并且因为何秋的动作直接吓得猛的哆嗦了一下。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
“我说了,这事怪我,懂吗?你总道什么歉?”
何秋火气很盛,尽管经历冷水冲刷,心里还是一阵燥热,说话声也完全没控制。
少女咬着下嘴唇,努力的控制着情绪,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手明显是有些颤抖着的。
“这钱给你,你别告诉老师,告诉家长行吗……”
少女说话已经带着一丝哭腔了。
何秋只觉得她有些胡搅蛮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分,但是当少女仰起头,泪眼婆娑的同样看向他的时候,何秋本来更过分的话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
“行吧行吧,我同意,你赶紧走吧。”
何秋一把拿过钱,随手揣进兜里,也没数,只想打发她快点离开。
见何秋收下了钱,她这才颇为不安的抹了抹眼泪,随后消失在了何秋的视线里。
何秋的生活费并不多,所以当他看到那红色票子,自然也是丝毫不客气,至于那个女生,何秋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他流血了,他受伤了。
回到教室,何秋不出意外的被狠狠的批了一顿,不过老师居然让他回座位了。
偷偷把手放在桌堂里,何秋这才细细的数了数钱,钱有零有整的,但是加到一起……
“二百五?”
这人是变相骂自己呢?
不过给这么多,何秋觉得被骂也无所谓。
对于那个时候的何秋来说,那无疑是一笔巨款。
那名坐着轮椅的女生不是自己班的,偶尔会看到有人在她后面推轮椅在走廊里。
至于何秋会偶尔注意到她,也纯粹是因为整个年级坐轮椅来上学的,还真就是她独一份,想不注意都难。
高三在三楼,高二在二楼,高一在一楼,所以何秋跟少女同在二楼也并不奇怪。
本以为此时就此也就告一段落了,何秋也就直接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不再去想了。
————
时间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去,何秋也以为自己跟坐轮椅的少女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何秋踩着铃声直接冲出教室。
他肩上可有着无比沉重的任务,那就是给班里的同学带饭。
当然,不可能打白工,要收一块钱跑腿费的。
尽管如此,还是会有很大一批客户。
何秋冲刺向食堂,趁着人还不多,一溜烟的照着小纸条在各个窗口打好了饭菜,这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拎着十几袋吃的,何秋在一名名还在前往食堂路上的学生的注视下,仿佛一名凯旋的将军,昂首挺胸,心里暗爽。
就在何秋不紧不慢的往回走的时候,他经过一间教室时不经意的瞥见了那名少女。
此时她正坐在最后一排,小口小口的吃着馒头,也没有咸菜,就着凉水一口一口的吃着,屋子里聊天的小团体很多,但是没人和她聊天。
何秋并不觉得她是被孤立了,只是偶尔没人找她聊天而已。
何秋想着,回到自己教室,将满载而归的战利品进行下发。
每每这个时候,何秋心里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成就感。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何秋依旧是一路狂奔,满载而归。
路过那间教室,还是同样的座位,同样的馒头,同样的无人问津。
第三天。
第四天。
……
何秋突然觉得那已经被他挥霍的快差不多的钱此刻居然开始变得沉重了起来。
是因为他拿走了她的晚饭钱吗?
愧疚开始一点点的在何秋心底滋生。
“和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自愿的!”
何秋想着,但是就是觉得心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心里就是不舒服。
“我又不是非得要。”
“是她非要给我的。”
“我不要她就得哭,好麻烦。”
“……”
何秋试图说服自己,但是没用。
越是这样,何秋越是开始不自觉的会注意到她。
早上,中午,下午,晚上。
上课,下课,自习,大课间。
吃饭,跑步,考试……
何秋开始觉得煎熬,尽管自从那件事以后才过了不到一周。
甚至有时特意课间上厕所就为了经过她的教室瞥她一眼。
后来,他发现平时给少女推轮椅的人一直在换,直到最后没有人站在轮椅后面,少女开始变成一个人,眼神也得更悲伤了起来。
何秋那个时候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坐在树下,双腿上放着一本书,遥遥的望着在操场上肆意奔跑,挥洒汗水和青春的同学们。
他最后终于打听到了那名少女的名字——娄泽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