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后续也就行驶了十几分钟的路,但是这十几分钟,何秋的心一直都在嗓子眼里放着,大气的不敢喘一声,手死死抓着右侧玻璃上方的扶手。
恐惧是人类的本能,何秋也逃不脱这些。
“到了,弟弟。”
钟欣瑶的声音很淡,很小,但是这四个字对何秋来说,和赦免一死没有区别。
“好,好的。”
何秋闻此也是连忙打开车门下了车,刚站到地面上,清冷的空气就铺面而来,瞬间挤满了他整个肺部。
他浑身都在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车子最后停着的地方是一处小村庄。
因为村口太窄,车子也开不进去,所以也就停在外边。
等何秋下车的时候,钟欣瑶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路了。何秋回头看了眼车子里面,自己的电话还在发亮,响着铃声,但是看着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那道身影,还是毅然转身快步追了过去。
“瑶姐,我们这是在哪?”
何秋试探着询问,也不敢大声说话,但是在这个寂静的不像样子的村子里,即使这样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得清的。
“我的老家。”
钟欣瑶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攥住了何秋的手。
何秋本能的想要往后缩,但是感受到那和冰几乎没什么差别的温度,何秋还是选择紧紧地握住了。
“可是……”
“这已经没人住了,早就荒了。”
钟欣瑶望着周围的房子,一些破旧的房间屋子都没有窗户了,干枯的藤蔓也缠绕进了屋子。
一些院子的大门也是东倒西斜,锈的锈,烂的烂,就连门前的对联也是褪了色,破破烂烂的粘在那。
一些房子干脆就是垮塌的,还有的院子里有着报废了的面包车和铲车。
沿着坑坑洼洼的布满了积雪的小道往里走,每往前走一步,何秋都感觉再向着不知名的深渊巨口前进。
“喵!!!”
突然间一只黑色的猫从一侧的房间窜了出来,冲着何秋和钟欣瑶嘶吼了一声,冒着绿光的眼睛看着两人有一会,接着在地面上留下一串足印就快速跑开了。
“居然还有活物啊。我以为这个村子只有我们了呢。”
钟欣瑶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何秋听来带着莫名的恐怖。
“瑶姐……内个,我们……我们要去哪?”
何秋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即使穿的很厚实。
“去我家,曾经的家。”
钟欣瑶看向何秋,面色憔悴,没什么表情,月色照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如玉般,洁白的过于完美。
但是,那绝对不是应该出现在一个人类脸上的颜色。
那是最里面的一间房,铁制的大门上挂着一个锁头,却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拽就开了。
仿佛那锁,只是起到了装饰的作用。
推开门,院子里是那种广场特有的瓷砖铺就的,一直到房子的门口,只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看不到罢了。
院子两侧是土地,一些给植物攀爬的架子还矗立着,上面还能看到干枯的枝蔓。
除此之外,净是一片幽蓝色的白。
两人走出没几步,门就自己关合上了,发出金属碰撞的巨大响声。
我们来这,是要干嘛?
何秋本想开口询问一句的,但是到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
两个人手牵着手,向着房子里面走去。
房子门口是一扇木门,门的四角已经腐蚀的变得圆润了,漆也掉的差不多,能够清晰看到上面的纹路。
“钥匙。”
钟欣瑶喃喃自语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随即沉默了下来。
“瑶姐?你怎了。”
何秋感觉钟欣瑶攥着自己的手变得更紧了。
“忘带钥匙了。我们回去吧。”
钟欣瑶下意识的就掏出了口袋里的烟盒,但是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
“可是,门,根本就没上锁啊。”
何秋指了指门上的铜色锁头。
就和门口的那个锁头一样,只是挂在上面。
“是这样吗?”
钟欣瑶表情露出几分讶然,她记得自己是锁了的。
“那,我们还进去吗?”
何秋总觉得钟欣瑶来这里,不可能平白无故,虽然不敢肯定,但是就是有种直觉在里面。
“嗯。”
钟欣瑶点点头,揭下锁头,放到一边的小台阶上,接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子本身并不小,左边有两个房间,右手边则是有一个房间。
继续往后走是后屋,是吃饭的地方,那里摆着一个圆圆的木桌。
屋子里的温度和外边几乎没什么区别。
钟欣瑶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挂着墙上的油灯。
那的确是个老物件了,但是至今却仍旧能够被点燃,发出嘎嘎的响声,像是在生命的终章里呻吟着。
何秋盯着那油灯发出的光芒,好像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了一般。
钟欣瑶松开手,接着连着点燃了房间里的几盏油灯。
屋子里并不明亮,灯火忽明忽暗的跳动着,映着有些灰尘的红色地砖地面。
何秋跟在钟欣瑶身后,想问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右边的那个房间屋子里东西很少,一个原木衣柜,一台晶体管的老式电视,一个茶几,两个椅子,一张床。
除此之外也就剩下了墙上那已经褪色了的中国地图。
右侧房间的灯点燃后,就去了左边的那两个房间。
第一间房子里除了一个木质的柜子以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再往里走,那个房间里才勉强有些现代的东西。
一个电热水壶,一架钢琴,一台冰箱以及一辆折叠自行车。
屋子里有床,床上也有被子,只是窗户的一角已经碎掉了,还在往里面漏风。
“半年前,这边才彻底断电,电缆都被拉走了。”
钟欣瑶说着,点燃了这边屋子的煤油灯。
“去年过年,我还是在这过的。一个人。”
钟欣瑶轻声诉说着,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讲给何秋听。
钟欣瑶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坐在了钢琴前面。
“来。”
钟欣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何秋也是顺势就跟着坐了下来。
“这钢琴,是我爸爸给我买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生日礼物。中间坏了十几次,都是爷爷帮我修好的。”
钟欣瑶翻开琴盖,露出里面有些轻微发黄的按键。
“不是换不起新的,只是我想留下它。”
钟欣瑶按下其中一个琴键,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像是击中了心脏一样,让何秋整颗心都跟着被提了起来。
“陪我弹一曲吧。”
钟欣瑶握起何秋的手,接着放在了钢琴上面。
“可是……我不会啊。”
何秋触摸着和钟欣瑶手一般冰冷的钢琴,迟迟不敢按下。
“没关系的。”
钟欣瑶坐在琴凳上,背挺直了几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空茫。
手指悬在黑白键上方,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落下,第一个音砸在空气里,闷得像一声叹息,随即被周围的黑暗吞掉大半。
火光又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忽长忽短,像个挣不脱的困兽。
她的指尖在琴键上移动,时而急促得像要抓住什么,时而又滞涩地停住,指腹在冰凉的琴键上碾过,仿佛在跟自己较劲。
琴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像被揉碎的月光,碎在满室的寂静里。
她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只有偶尔琴音陡然拔高,又猛地跌下去时,才能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吐不出,咽不下。
油灯的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能看见细汗沿着鬓角滑下来,却没带来半分活气。
不知何时,清泪已经顺着眼角落下,滴答滴答落在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婉转的琴声也变得低沉下来,让人愈发喘不过气。
只是片刻后,她的指尖忽然像是被什么攥住了,猛地往下一沉。
先前那低哑的音符像是被踩碎的玻璃,突然迸出尖锐的棱角。她的指节绷得更紧,手腕带动着手臂,力道一下比一下狠,琴键被按得发出沉闷的反抗声,却还是被逼着吐出一串急促的音。
像是深水里的鱼终于撞开冰层,那声音带着股豁出去的莽撞,从喉咙里挣出来,又狠狠砸进空气里。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了跳,墙上的影子也跟着狂舞,手臂扬起又落下,像在挥砍无形的网。
“噔!!!”
随着一阵机械卡住的声音响起,几声零件撞击木板的声音响起,那被按下去的琴键再也没能弹起来。
钟欣瑶的动作也是陡然一僵。
片刻后,钟欣瑶的手握成拳头,狠狠的砸落了下来。
共鸣箱里面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声,无数的零件散落,哗啦啦的响声不绝于耳,琴键上可见猩红的血渍迸溅。
之后,房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