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轿车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拽了一把,在地面刹停出一条长长的泥土痕迹,轮胎划过地面发出刺啦的尖叫声。
还不等车子停稳,副驾的姜珊珊就已经打开了了车急忙冲了进去。
柚子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那辆车,眉头也是不禁皱了皱。
钟欣瑶当时状态很不对的说要去公司一趟,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先一步来到了机场接走了何秋。
如果姜珊珊因为钟欣瑶出了什么岔子,柚子会恨她一辈子的。
连车钥匙也没来得及拔,柚子也是快步追了上去。
远处的火光像是疯草一般,延伸向了周围的房屋,浓烟裹挟着火星往天上冲,把半边天空都染成了浑浊的橘红色。至于天空那缓缓飘落的雪花,就像是背景板,很轻易的就消融不见。
热浪隔着老远就扑的人睁不开眼睛,空气飘着焦糊的味道,被点燃的木梁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声,砸在地面溅起滚烫的光斑。
那间燃烧的最旺的房子,房间里宛如一片火焰的地狱,周围的积雪早就在这般热量之下融化蒸发。
姜珊珊在看到面前的景色时,手中用来定位的手机都握不稳掉在了地面上。只是还不等继续靠近,她就已经被柚子用力的拉住了。
“学长……学长他还在里面,柚子,学长还在里面。”
姜珊珊声音里带着哽咽,晶莹的泪珠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折射出橘红色的光亮。
“大小姐,已经来不及了。”
柚子竭力的攥着姜珊珊的胳膊,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是她更不可能放姜珊珊冲进去。
“学长……学长还在里面,柚子,我该怎么办……”
火苗在眼前翻涌时,姜珊珊的脑子里此刻却一片空白,只剩“他还在里面”这个念头反复冲撞。
手指攥得发僵,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疼,像是有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口,慌得连哭都忘了怎么换气。随着双膝一软,她整个人竟直接跪坐在了地面上,放声哭了起来。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那个样子。
柚子从姜珊珊身后轻轻的抱住了她的肩膀,姜珊珊的痛苦与无助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只是她没发现,即使是她自己,也早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虽然她一直都在咒着何秋去死,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却根本没有想象的那般痛快,甚至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喂!!!你俩干嘛呢?烤火取暖呢?”
远远的声音传来,却被大火燃烧的声音阻隔在了外边。
没有办法,何秋只能一边背着睡着了的钟欣瑶,一边往两个人方向走。
“喂~~你俩怎么在这呢?”
何秋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只手,拍了拍柚子的肩膀。
“谁啊?没看见人家正难过呢吗?”
柚子回过头,然而看见何秋那种熟悉的脸的时候,整个人脑袋都宕机了,一时间都忘记怎么哭了。
“难过啥?人家户主都没说难过,你还难过上了?话说她太沉了,你能帮我一下不?”
何秋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手,用手托着钟欣瑶的大腿,保持着稍微弓着腰的姿势,双腿还跟着有些发抖。
“豆芽菜,哪里还像个男人。”
柚子用胳膊肘撞了何秋胸口一下,接着才接过熟睡中的钟欣瑶。
“学长?!是,学长!”
姜珊珊回过头,泪眼汪汪地回头望着何秋。努力地站起身,接着用衣服用力的擦了擦眼泪,眼睛里顷刻间好似有光彩闪烁,直接奔着何秋的方向扑了过去。
“嗯……哎呦!疼疼疼……”
何秋面露几分疑惑,不知道她在哭什么,紧接着就被怀里传来的巨大冲击力给冲倒了。
“呜呜……”
姜珊珊把头埋在何秋的胸口,紧紧地抱着何秋,就像是怕他逃跑那样。
只是这种拥抱某种程度上让何秋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了,肋骨都在咯咯作响。
“喂?!帮帮忙啊!要死了!”
何秋伸手朝向柚子的方向,结果柚子根本不搭理他,扶着钟欣瑶就往村口走。
“喂!!”
何秋又伸手叫了一声,来自胸口的压迫更重了几分。
“哼。”
柚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
何秋轻轻叹息一声,用手轻轻摸了摸姜珊珊的脑袋。
“内个谁,你再勒会,学长我可就真要走了。”
何秋艰难的咳嗽几声,颇有种出气多,进气少的味道。
“戒指。戒指呢?”
姜珊珊依旧没有起来,只是发出闷闷的声音。
“在手上呢,不过,好像有点坏了。”
何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已经被磕碰的有些变形了。
“没丢就好,那我不怪你了。”
姜珊珊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才缓缓的扬起了头。
“学长你……还没有恢复记忆吗?”
姜珊珊把手放在了何秋的脸颊上,轻轻擦去了上面的碳灰。
“还没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学长你……算了,刚刚发生什么了,能讲给我听么?”
姜珊珊还想再说点什么,不过按照何秋现在的这个状态,她也没办法再责怪什么了。
“刚才啊。”
——时间回到三十分钟前——
“成为我活下去的意义吧。”
钟欣瑶透过晃动的火焰,迷茫的眼神底仅仅留下最后一丝的希望。
钟欣瑶可以左右何秋的生死,何秋也同样可以。
“如果有一天让你失望了,概不负责。”
何秋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
“失望是常态,对吧?”
钟欣瑶合上了打火机,接着拉住了何秋的手,走出了这间满是煤油的房间。
“不过有句话你说的是对的,我也是时候跟过去道别了。”
话落,钟欣瑶重新点燃了打火机,向着屋内丢了进去。
随着一声“咚”的响声,琴键送出了它最后的一个音符,接着在火星触到煤油的瞬间,黏稠的油星先“噼啪”炸开,蓝白火舌顺着琴键缝隙疯窜。
乌黑的琴身最先被染成橘红,烤漆在高温中蜷曲起泡,像剥落的焦皮簌簌往下掉。
琴键在火里逐个崩开,象牙白的碎片混着火星弹起,又坠入琴箱深处。
火舌像有了生命的蛇,顺着地上未干的煤油痕迹爬开,暗黄色的油带瞬间被点燃,在地面拖出蜿蜒的火线。
火星溅到窗帘上,瞬间燃起一片明黄,光线裹着热浪往四处撞,连屋角原本看不清的蛛网,都被火光照得纤毫毕现。顷刻间,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走吧,我还有最后一个想去的地方。”
钟欣瑶的手依旧纤细且冰凉,只是指尖传来的力量此时此刻却充满着令人安心的感觉。
“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何秋不知道钟欣瑶想去哪,但是眼下这个局面,她也只能陪着一块去了。
那是一段很漫长路。
村子的土路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发着“咯吱”的脆响,月光把路面照得泛白,连路边枯草上的霜花,都亮得像撒了层碎盐。
风裹着寒气往衣领里钻,顺着路往野地走,没多远就看见那片矮松,黑黢黢的枝桠间,几方青石碑露着半截,碑上的字蒙着薄霜,得凑近些才辨得清。
月亮慢慢沉到松枝后面,霜气更重了,呵出的白气刚飘起来就散了。
那里躺着她曾经最挂念的人。
“来,和我爷爷打个招呼吧,何秋。”
钟欣瑶一边说着,一边跪在了一个墓碑前面,何秋则是模仿着钟欣瑶的动作,同样跪在了墓前。
米白色的花岗岩墓碑上可以见到上面刻着黑色的“先考钟镇山之墓”几个大字。
“抱歉,爷爷,这回来,什么都没给你带,东西都在老房子里。”
钟欣瑶嘴角露出干涩的笑,接着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像一尊雕塑,就这样持续了好久。
大概,她有好多话想和自己的爷爷诉说吧。
墓碑……吗
何秋的脑袋里某处突然出现了撕裂般的疼痛,虽然只有一瞬,却让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起火的楼,墓碑,向日葵。
只是随着疼痛消失,那回想起来的东西很快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爷爷曾经当过兵,也当过消防员,搬到这个村子的时候,这里很多住户还是我爷爷曾经的战友。只是,时过境迁,大家走的走的,散的散。年轻人又不愿意留在这,所以这片地渐渐也荒芜了。”
钟欣瑶轻叹一声,嘴唇微微发抖。
“父亲是做房产起家的,拿着爷爷大半辈子的积蓄去冒着风险做的,两个人因此还吵了一架,最后闹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当时正是父亲事业上升期,索性就把我丢给了爷爷照顾。我们父女间的关系,淡的也就比路人强上一点。”
“父亲是个精致的效率主义者。他给我请过很多家教,超前学了不少东西,就连中考和高考都是提前考的。朋友什么的……都只是概念里的东西。”
钟欣瑶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何秋的手。
“我当时觉得,活着好累啊,做不完的题,看不完的书,学不完的知识,补不完的课。十二岁以后的我没有过一点私人空间,读大学期间我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而这些都是拜他所赐,我恨他。”
钟欣瑶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不过我最恨他的,还是爷爷的葬礼,他都不舍得抽出时间来。他太冷血了。可偏偏就是这种不值得伤心的人……何秋,我现在只有你了。”
钟欣瑶的手攥的更紧了几分,随后却又很快消散了力气。
“嗯。”
何秋轻声应下,将昏迷了的钟欣瑶背在了背上。
想起先前那车座后面的针管,折番折腾下来,她的身体应该也是到达了极限了。
“瑶姐,我们回家。”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小雪,在没有乌云的天空。
朔风裹着碎雪往衣领里钻,他缩了缩脖子,后背却绷得更紧——少女的脸颊贴在他颈侧,呼吸轻得像片羽毛,体温却比肩头落的雪还凉。
来时踩实的雪路早被夜风重新覆上,每一步下去,积雪都没过脚踝,发出“咯吱”的闷响。
尽管忘却了所有,他还是清晰的明白,他要带着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