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后背轻轻抵着浴室冰凉的木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门板上细微的木纹。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裹着热气漫出来,模糊了门底的缝隙。
“我姐考试成绩出来了,她要去厦门了。”
流水声戛然而止,一道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我知道,那对她来说,一定是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我不想让她走。”
江阳低着头,湿漉漉的长发遮掩着眼前的景色。
“你和你姐说过了吗?”
“还没,不过,说了又怎么样?说了她就会留下来吗?赵泽他也考上了,也是厦门。”
江阳声音更低沉了一些,花洒滴答滴答的在狭小的房间里滴着水,甚至险些掩盖了江阳的声音。
“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说还是不说。”
何秋顺着木门,滑坐在门口,老实说,他很难共情于江阳。
因为习惯了分别,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独立,这种事,在他看来也只是一场暂时的分别。
“我不知道。”
江阳坐在板凳上,微微泛白的手指压在膝盖上,她已经因为这件事在何秋这躲着江婉婷很久了。
她很想庆祝的,很想表现得开心一点。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把恭喜这两个字亲口说给江婉婷听。
“不知道……那就先不说这些。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我记忆恢复了的吧。”
何秋并不指望江阳马上就给出一个答案,毕竟如果是一个这么容易就得出答案的问题,她也不至于苦恼这么久了。
“我瞎猜的。只是感觉你身上气息变得熟悉起来了。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江阳也没掩饰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什么情绪?”
何秋倒是第一次听江阳这样评价自己。
“像是怯懦吧,又像是害怕,我很难描述,但是就是有这种直觉。”
江阳的声音很坚决,即使是她猜的。
“有吗?”
何秋仰起头,刚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一如既往,也看不出什么所谓的怯懦和害怕。
“当然有。”
随着江阳话音落下,浴室门也是随之被打开,何秋也突然觉得后背失去了支撑,不过好在他没有很用力的靠着。
“你突然开门干嘛?洗完澡了?”
何秋略显慌乱的低下头,尽可能的不去看她。
“没,就是有点喘不上来气,浴室里太热了。”
江阳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双手搭在了何秋的肩膀上。
“那你倒是开换气扇啊,出来干嘛?”
何秋忍不住吐槽一句,此时此刻他已经能清晰的闻到江阳身上传来的沐浴乳的香味。
“呐,何秋,你其实,比我还要病的更严重,对吗?”
江阳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的低沉,没有一丁点的活力。
“不好说。”
何秋没有否定。
“呐,何秋,要不要稍微尝试一下?”
江阳弯着腰,凑到了何秋的耳边,酥酥的声音带着种让人极为容易沉沦的魅意。
还不等何秋回答,江阳已经把手伸向了何秋的胸口。
“行了行了,别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事后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的。”
何秋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她的手,接着把准备好的浴巾盖在了江阳的头上。
“可是……”
江阳咬了咬嘴唇,还想反驳什么,最后却只能攥攥拳头,然后再重新松开。
“来,吹个头发吧。”
何秋先一步插好了吹风机,接着拍了拍一边的空位。
江阳裹好浴巾,楞楞地看着何秋,也没有移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何秋还是能够表现得这么轻松,这么不在意。
她感觉到何秋并不能和她共情,那种冷静客观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来以为,何秋会在这个时间给她依靠的。
“喂——你动一动动啊。”
何秋看江阳半天没有动作,索性也是站了起来,把手放在江阳眼前挥了挥。
江阳的眼神空洞得像蒙了一层厚重的灰雾,仿佛连最后一丝支撑他走下去的希望都被抽干了,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的木偶。视线涣散着,没有焦点,不知道望着多遥远的地方。
“哎……”
何秋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弯下腰,把手搭在了江阳的腿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江阳抱了起来。
江阳的身体轻得不像话,像一片被秋风抽干了水分的落叶,又像个失去了所有填充物的布偶。手臂环住她时,几乎没感受到什么分量。
重新回到椅子上,何秋并没有松手,反倒是就这样把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何秋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吹风机,将温度调到了最低档。
“我没有姐姐,我也没怎么依赖过谁,这些年来基本上我都是一个人,我也习惯了一个人。”
何秋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江阳的头发。
“可能你觉得,我骗骗你也好,直接给你一个坚定的答案也好,你需要一个人帮你在这种时候快刀斩乱麻。但是那对你都是种不负责任。”
何秋一边说,一边换了只手给江阳吹风。
“我一直都相信,幸福是有边界的。牺牲别人的幸福获得的爱注定是残缺的。有些人,有些事,消失的太匆忙,太仓促,甚至根本来不及道别。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能把想说的话亲口说给想听的人听。”
何秋垂着眸子,把回忆的浪潮又重新推进了记忆深处。
“如果真能这么容易就好了。”
江阳一边说着,一边身体向后倾倒,靠住了何秋胸口,将身体全部的重量都托付给了他。
那条浴巾因此也变得有些松松垮垮的,微妙的裹着身形,肩颈处还凝着几颗晶莹的水珠,顺着流畅的线条缓缓滑落,最终隐没在布料褶皱里。
刚出浴的清冽香气混着淡淡的沐浴露甜味,像一层柔软的纱,轻轻笼住了两人相贴的部位,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是啊,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何秋关闭了吹风机,把手搭在江阳的脑袋上,轻轻的抚摸着。
“何秋我困了,我想睡觉。”
江阳有气无力的说着,厚重的黑眼圈已经压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我给你找身睡衣去。你先站起来。”
“不用了。就这样吧。抱着我去你卧室,一块睡睡觉。”
江阳晃晃头,声音很小,但是却很坚定。
——十几分钟后——
江阳在何秋的劝说下,还是勉强穿上一身睡衣。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何秋侧着身,左臂曲起垫在头下,右手稳稳环住江阳的腰腹,指腹恰好贴在他睡衣下柔软的腰线,轻轻一收便能将人完全拢进怀里。
江阳的后背则是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肩胛骨的轮廓在薄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带着刚出浴残留的、暖融融的温度。
何秋下颌抵在江阳柔软的发顶,能闻到发丝间淡淡的清香,呼吸时发丝微痒地蹭过他的鼻尖。
两人彼此间离得很近,本该翻涌的情绪在此刻却都静了下来,只剩下被子里暖烘烘的温度,和身边人真实的存在感,让彼此莫名安心了些。
“如果和你结婚,以后每天都能这样睡在一起该多好。”
江阳一边说着,一边往何秋的方向挤了挤,声音里还裹着刚放松下来的喑哑,似乎只要这样做,就能把“以后”的暖意提前拢进怀里。
“你傻不傻,我以后肯定会变胖变懒,身上一股子味道,又抽烟,又喝酒,半夜睡觉还打呼噜,到时候让你躲着我都来不及。”
何秋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又按了按,下巴微微蹭着她发顶,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传进江阳耳朵里。
他并不反感抱着江阳,她的身体很软,像团刚晒过太阳的棉花。
“变胖了我就天天带你去散步,你打呼噜我就比你先睡,抽烟喝酒我陪你慢慢戒——如果你真变成那样子了,就真没人要你了,不过正合我意。没人要,我要。”
江阳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害羞了,后边也不再言语。
何秋闭着眼,微微收紧了下胳膊,感受着怀里的温软和均匀的呼吸。
未来还是太远了,但是怀里的温度确实实实在在的,大概,他也在贪恋着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