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片混乱。
眼前似乎有一道光，明明是闭着眼，那光却像穿透了眼皮，暖融融地覆在眼窝上，带着些微刺痛，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指尖只能勉强动了动。
鼻尖萦绕着艾草的清苦，混着淡淡的酒精味，耳边是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还有隔壁隐约传来的低语，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呦，你醒啦？手术很成功，恭喜你已经变成女孩子啦。”
随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笑呵呵的声音传来，何秋的视线也是重新恢复了正常，只是看到那张肥胖且带着几分猥琐的脸以后，何秋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所有的混乱瞬间凝固成冰。
在延迟几秒后，何秋才理解那句话，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像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那声音陌生得让他浑身发冷。
变成女孩子了？！
何秋尝试着感受了一下下半身，却发现自己毫无知觉，表情先是闪过了一瞬的慌乱，随后是气愤，接着又是一阵悲伤，最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双眼彻底失去了光亮。
算了，无所谓了，变就变吧。
何秋不再有任何挣扎。
“何秋？你怎么了？”
随着何秋隔间的窗帘被拉开，他才看到自己的隔壁就躺着苏瑾。
此时此刻，她正穿着一身蓝色的条纹服装，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
看着何秋那副模样，苏瑾不禁面露疑惑，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中年男人。
“王叔？！你不会又说些有的没的了吧？”
苏瑾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嗔怒，听语气两个人关系应该是比较熟了。
“这不是逗逗小朋友吗～不开玩笑了。既然醒了，正好，开始干活。”
中年男人拉了拉一边的小推车，把耳边的口罩重新戴了上去。
那上面有一瓶酒精，一排银针，还有冒着袅袅白烟的艾草盒子。
“这又要干嘛？他有行医资格证吗？我总觉得他不靠谱呢？苏瑾！你看他！”
看着对面的中年人捏起一根银针，接着像是没拿稳一样，银针直直掉在何秋腿边的床铺上，半根针扎进床里，何秋只觉得自己腿上都传来了幻痛。
“安，没事的。”
苏瑾说完，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很轻，但是何秋还是清楚的听到了。
接着那名大叔就把那层薄薄的窗帘重新给拉了回去。
“没事，太细的我拿不住，粗一点不就好了。”
接着王医生不知道从哪又掏了出来一根又细又长的像西洋剑一样的针出来。
“等会！等会！这是啥？？！”
何秋眼睛瞪得贼大，那东西看着就根本不像是给人治病用的。
“这个啊？叫蟒针。可好用了！以前只需要把这个针往外一拿，哎！您猜怎么着？病人的病立刻就好了！”
对方拿着细长细长的蟒针，脸上还挂着阴沉的笑，这俩组合到一块，何秋怎么也不觉得这人是医生，就算是，也是那种没有行医资格证的，黑市里的那种医生。
“不不不不，不行！”
何秋很想动，但是偏偏身体像是被剥夺了控制权一样，怎么也动不起来。
“哎～有啥不行的？别说失忆，就是这事你没干过，都能想起来。”
王医生一边说着，一边举着细长的蟒针靠近。
“你那是刑讯逼供吧？！苏瑾！救我！！救我！！”
何秋的救命喊的险些破音，那简单的两个字里面充满了恐惧与颤抖。
“年轻人怎么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呢？”
王医生说着，抬手就拿起了一块毛巾，接着在何秋还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就把毛巾堵在了他嘴里。
“臭小鬼，勾引我们家苏瑾，还假装失忆是吧？在我这可没用。”
王医生贴在何秋的耳边轻轻的低语，捏起一根银针，接着轻轻捻动，竟直直扎透了何秋的手掌。
“呜呜……（我没有！）”
何秋委屈极了，可偏偏此时此刻，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呦呵，还敢骂我？”
王医生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一句都没有听懂何秋说啥，只是手上已经重新出现了一根新的银针。
“呜呜……（nm啊！）”
何秋急得已经开始爆粗口了。
“哎！这句我听懂了！就是在骂我对吧？！”
王医生说着，拿起新的银针，在何秋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掌上比划了两下，故意放慢动作，看着何秋瞳孔骤缩、身体拼命扭动却动弹不得的模样，像是在欣赏猎物的挣扎。
何秋是真没招了，最后只能闭上眼睛。
虽然视觉上，看起来真的很可怕，那一根根银针没入皮肤，深深的沉入，又是透过手心的，但是实际上传来的感觉非常的轻。
见何秋没有了动静，王医生这才收敛了笑意。
他还有更在意的事情，何秋年纪轻轻，身体状况却并不是很好，尤其是站在中医的角度。
在何秋没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给何秋把过脉了，脉象虚浮无力，肝气郁结，肾气也不足。
在何秋的后脑勺王医生发现还有少许的淤血。
继续这样下去，何秋迟早会大病一场。
虽然说，自己确实有点接受不了苏瑾喜欢这个家伙，但是王医生本人还是医者仁心，本着病人一律平等的原则，他并没有胡乱给何秋扎针。
王医生指尖捻动银针，这次的动作格外稳当，针尖顺着何秋掌心的经络缓缓刺入，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酸胀。他收回之前扎透手掌的那根针，看着针尾带出的一点暗红血珠，从推车里拿出消毒棉轻轻按压。
“小子，我提醒你一句，该休息休息，心事也别太多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超人。你这样下去，迟早是会垮掉的。”
王医生突然的话语让何秋重新睁开了眼睛，疑惑地望向了他。
“小小年纪，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等到老了浑身毛病就该后悔了。”
王医生一改先前的那副劣质医生的模样，何秋甚至感觉这人的长相都跟着变化了几分。
“小瑾也是看到你状态不好才带你过来的，虽然咱们家小瑾外表看着冷冷的，但是内在可一点都不冷，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到时候就在你这也扎一针。”
王医生用手指按了按何秋的胸口往下三指的地方。
“中医上，管那叫禁针穴，懂吗？”
王医生说罢，开始一根接着一根的从何秋身上取针，最后才把毛巾从何秋嘴上拿开。
“王医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何秋至此也是冷静了下来，感受着身体全都通透了几分，这才问出了最初的疑惑。
“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是浑身无力，是给我打过麻醉了吗？”
何秋努力的尝试动弹手指。
“嗯……对，麻沸散，听过吧？就那个，小剂量的。”
王医生说完，转身就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在里面。
事实上，何秋身体没知觉，跟苏瑾给何秋早上喝的那碗汤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虽然何秋本人也觉得跟那怪汤脱不开干系，但是医生本人都那么说了，何秋也就顺着台阶信了。
就在王医生离开的这个空挡，原本隔着的窗帘又一次被拉开，只是这个时候苏瑾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盯——”
苏瑾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何秋，直到何秋忍不住开口。
“你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求你了，有话你就快点说行吗？”
何秋讪讪开口，被这样盯着，何秋总感觉心底毛毛的，很不舒服。
“你肾虚。”
苏瑾没来由的一句让何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谁说的？不是？！我身体好的很！你这是造谣诽谤！”
何秋被气的差点就坐起来了，饶是好脾气的他也扛不住这三个字的破坏力。
“王叔说的。”
苏瑾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何秋这幅模样在她看来倒是新奇。
“那就是个庸医！我不接受！就是赤裸裸的诽谤！我是不可能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的。”
何秋听到苏瑾提到的人就更加否决了对方所说的话。
“他能治。”
“神医救我！”
苏瑾注视着何秋表情的变化，那从不屑到谄媚的表情过度的无比的丝滑，前一秒的嘴有多硬，下一秒的嘴就有多软。
“我还以为你有多硬气呢？就这？”
苏瑾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冰冷的表情在听到何秋那句“神医救我”后瞬间崩裂，像是被投入石子的冰面，层层碎裂后，露出了底下藏不住的灿烂笑意。
“我承认，是我刚才说话声音有点大了，我道歉。”
何秋满眼的真挚，全是对男人尊严得以拯救的渴望。
“这么想治啊？行啊。一句话的事，不过……总不能让我白帮忙吧？”
苏瑾把手抵住何秋的下巴，顺势还坐在了何秋的床边。
何秋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抵着自己下巴的手指上，那指尖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感。
“苏小姐发话了，那小的定是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苏瑾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她微微俯身，凑近何秋，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那就不必了，不过治没治好，到时候得让我验验货吧？”
何秋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舌头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到苏瑾温热的气息还残留在耳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他心跳如鼓。
“哎呀，不愿意是吧？没事，我也不强求。反正往群里一发，谁爱帮你治就谁帮你呗？”
苏瑾说着，故意板起脸，直起身就要站起来。
“别别别别！”
何秋连声阻止。
“那，回答呢？”
苏瑾嘴角噙着笑，俨然一副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的样子。
何秋喉结又滚了滚，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也不行。”
何秋极力反驳，但是就像是个笑话一样，没什么底气。
“啥，我没听清，你最后——再说一遍呢？”
苏瑾故意逗他，还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他身上。
“得说清楚点，不然～”
何秋的脸更红了，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他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猛地一点头。
“我愿意——”
“那不行！”
就在何秋准备认命的时候，王医生却推门而入，连声阻止。
空气霎时陷入了安静。
“王叔不是偷听，只是你这多少有点趁人之危了吧？”
何秋没想到， 王医生居然向着自己说话。
“还有，他是气血亏损严重，顺带着有一点点虚，多吃点补品就好了……”
何秋并没有看向王医生，转而盯着苏瑾那张冷到快要滴出水来的面容，不禁吞了吞口水。
“别说了，王医生……”
何秋小声提醒，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王叔，我说没说过，不要在别人聊天的时候偷听？”
苏瑾说话间，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
“我……”
还不等王医生再多说上一句话，他的身体已经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唰的一下就倒飞了出去。
见此一幕，何秋也是不禁冷汗直冒。
他是没想到苏瑾出手这么果断。
苏瑾没再理会飞出的那位，转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何秋，眼神冰冷，已然没了什么耐心。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