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你在领结的选择方面很有品味，这灰色和你很搭调……”
灯光偏向橙黄，木纹贴纸翘起的小小边角时刻提示着桌椅并非真的实木。在装潢上努力营造着旧式场所的气氛，不过实际效果捉襟见肘。
吧台上正面是用二极管拼成的巨大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和现实有所出入。看来这家店的老板还不至于愚蠢过头。
光影略显斑驳，露娜缇对着自己的影子刺下。餐叉穿透了不算多厚的牛排，磕在瓷盘上发出轻响。
这样的灯影布局可难称之为机智啊，也难怪这家餐馆内客人不多。
吧台上的钟显示着19:45。实际的时间比这早了两个小时开外。
衬衫上的雨渍已经被时间洗去。露娜缇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随后几乎是百无聊赖地摩挲起饮料杯。
红酒焗牛排的滋味还挺不错，作为单纯的用餐倒可以称得上是不错的体验。但作为约会恐怕就并非如此了。——餐桌对面的青年显得尤其窘迫，他的眼神在露娜缇的身体和天花板之间不断游走着。看得出来他对搭讪没什么经验，甚至面对面共进晚餐都令他紧张得冷汗直冒。大概是初次尝试吧——露娜缇在心里无声地下了判断。初次，或者第二次。实际上哪怕作为第二次，这也显得有些过于青涩了。
“在古董商店试着挑的。”漫不经心的搭话。这已经是这名青年第四次挑起一个无聊的话题了。
“古董……商店？意思是这是古董吗？”看得出来，这位佯装潮流的年轻人对次流行文化缺乏充分的了解，因而陷入了疑惑，“……看不出来您还是位富小姐呢，竟然就这么把古董戴在领口。”
唉……
“古董人偶商店，为等身人偶特供的服装部件。虽然说直接从老式服装相关的商店购买能便宜个……一小半，但考虑到世界上存在着不少对人偶比对自身更关照的怪人，人偶商店内的饰品设计实际上比面向人类的强多了。”
露娜缇对着扭成爱心状的粉色吸管狠狠吸了一大口。漂浮在液面上的冰块随着水流旋转，互相碰撞发出脆响。
这家店的饮用水里真是掺了不少西瓜汁啊，挺不错的，能够在显现出漂亮的西瓜红的同时，保证经典凉白开的口味口感不受到任何一丝破坏。
然后露娜缇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人偶般精致的双眼皮在眼前飞速地搭了搭，像是面孔上那两窝晶莹的透绿忽闪了一下似的；素色的双唇紧抿着，奋力护住还含着一大团液体的口腔；剔透的玉手在短暂的张惶后才姗姗来迟，并拢的指缝间还遮不住喉头的嗤声。
……问题不大。正所谓，娇俏可爱都是出自得当的失礼。
“啊……”青年讪讪地笑了，四处逃窜的眼神难掩尴尬，“您确实……像是人偶那样美丽。”
“那可真是过奖。”露娜缇意识到自己回答得有点太快了，“人偶可比我漂亮多了。”
她放松地靠上椅背的软垫，挂在上面的大衣随之晃动。
也许餐桌对面的人最好在此刻注意到硬物相互碰撞的闷响和少女的动作之间微妙的重合，因为再不注意到的话也许就晚了。可惜，他只是埋头对付裹满酱汁的空心粉。
他找到了很好的猎物。也许说是“猎物”有点过于野蛮了，或许可以说是一个目标吧。食物，小麦和番茄的制品，在烹饪过后显然已是板上钉钉的任人鱼肉之物。相比粉毛碧眼的女性人偶，显然一盘香喷喷的通心粉解决起来更加简单——哪怕由于点单人的疏忽，它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口感比起刚出炉时已经差了很远。
在长达一小时的磨磨蹭蹭中剩下的大半盘通心粉，如今被在几分钟内风卷残云般食毕。青年端起酒杯饮下一口。是啤酒，不认识的杂牌，口感和滋味估计都不值得评价。不过在为初次约女性约会的青年壮胆方面，大概已经够格。
青年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对着露娜缇不太机灵地眨了眨。那色泽像是沼泽，绿意丛生的沼泽。
但他不是沼泽，他无法吞噬任何。此刻他只是敞开被他用来彰显潮流的皮夹克，将内里灰扑扑的毛衣大方地展露，以抵御食物和饮酒带来的燥热。
角度设置得实在很差的装饰性射灯将轻柔的白光斜斜打在他身上，使得那件夹克上用于彰显潮流的金属圆钉变得格外耀眼。
灰绿色的眼睛，浑浊的纹理。及不上。
露娜缇从椅背有点软过头了的靠垫上起身，拉起大衣披在肩上，其中藏着的重物也随之拍在她的后腿。这种软得毫无底线的靠垫有害脊椎健康。
这室内其实相当温暖，露娜缇身上其实没有比衬衫短裤更多的衣着，她大半截腿都直接裸露在外。
但他不愿意脱掉他身上夹绒的外套，他在显摆，而且他痴迷于此。
他在各个衣袋里摸索着什么。
“露娜缇……我想我们可以交换个联系方式，然后下次再……”
“不，我们现在就出去。”
“……？”
“散步。”
大半个少女的身影映在餐馆的落地窗上，可以看清参差凌乱的媚粉色头发中每一根的走向。外面很暗，而且下着大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绝于耳，估计风也小不到哪里去。
在这样的背景下，青年显得更加窘迫了。他似乎并不比窗外那幅风景明媚多少。他甚至不知道，此刻他的约会对象已经忘了他在自我介绍时说的名字是什么。他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少女麻利地将胳膊穿进大衣的袖管内，看着她整理好领口，将领子夸张地立起来，像痴愚且疯癫的孩童。
那女人在发光。他心想，那女人在发光。
露娜缇用清澈到几乎缺乏波澜的碧眼凝视着窝囊的男性，并向他伸手。
她的动作很大，以至于挂在胸口的眼镜发出框架磕碰的响声。
有什么在荡漾，但不会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