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餐后，露娜缇就着睡衣坐在了咨询室的沙发上。
松垮的睡衣搭在白净的酮体上，米白色的棉布遍布着细微的褶皱；欧式版型有着精致的大圆领和收束的腰身，像是旧时候的底裙；在前胸缀着两颗铜钱大的扣子，是金属制成的浮雕款式，在素净里掺了为数不多的一点雍容；嫩粉的发丝流动在裙体上，蜿蜒出美丽的光泽。
不过短发的部分，尤其在头顶上略显炸毛。毕竟昨晚才刚刚洗过——而且为了洗去满头满脸满身的雨水，反复搓洗了不下十次，还用上了两种不同的护发素——所以有点蓬松过头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她白皙的手从宽松的袖口伸出了一半。指节上印着袖口蕾丝边的阴影，散懒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轻触之处，不倒毛齐刷刷地摇向另一侧，在均匀的深蓝上留下了五点亮色。
坐在玻璃小几对面的，同样是露娜缇。不过对面的她整理好了仪态，不仅披着白大褂，而且搭上了熨好的正装。虽然露娜缇对自身形象的要求不低，但实际上那只是为了她自己的个人感受；对于在每个日常的日子都把自己打扮得看起来像是要参加国宴这种事，她并不感兴趣。
坐在咨询师的办公椅上的那个“露娜缇”将头发高高地盘在后脑，用温柔的、微笑的眼神凝视着陷在沙发里的露娜缇，看起来文静而淑雅。平时，作为一名咨询师，露娜缇的确乐于对外展示自己人格中文雅的部分。不过她身上的氛围不一样。
露娜缇眯起了眼睛。她不是很确定那个人在此刻出现意味着什么。
对面的人带着和善的微笑，抢在狐疑的露娜缇之前开口了：“小露娜缇，我需要你描述你遭受了什么。”
“我在街边喝着咖啡，就被一个年轻男的搭讪了。在这方面他是个新手，从他堪称捉襟见肘的技巧中就可见一斑。当然我并不是准备开始一段关系……”
露娜缇眉头微簇。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从关于最近生活的记忆中找出可以被称作“遭受”的部分，或者是可以让自己在一个普通的早晨遇到自己接受自己的咨询程度的麻烦的事。这些工作很显然还没有结束，但她的喉舌抢先一步开始了自顾自的阐述。
再怎么说，露娜缇也认为自己理应不会愚蠢到在缺乏环境和心理学保障的情形下向素不相识的他人清晰地描述自己杀人未遂的全过程。
“你当然没有准备开始一段关系。因为那个人配不上你，小露娜缇……不仅仅是他的搭讪技巧差出天际的问题。你觉得他很庸俗，庸俗透顶。”
坐在办公椅上的女性柔和地凝视着露娜缇的眼睛款款而谈，仿佛一位和蔼慈祥的长辈。的确——这也就是那位医生在当年给她的感觉。也正是因此，尽管称一名心理咨询师为“医生”并不严谨，露娜缇也还是坚持在心里那么想她。这是一种尊敬。
“……事实结果证明，确实如此。在我强拽着他一起冒着暴雨走进肮脏的暗巷，然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的时候，他的表现也仅仅不算最差。”露娜缇说着，怂了怂肩。那些不算最差的表现致使她坚持做到了最后，不过那比起【唯一】实在还是差远了。
“小露娜缇……”“医生”几乎是含情脉脉地笑了，这让露娜缇感到奇怪，尽管记忆中那位医生的确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可人地微笑的，带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你其实并没有做到最后。告诉我，为什么？”
“医生”抬起和露娜缇别无二致的手指，在自己光滑白皙的脖颈上轻轻抹过。
露娜缇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她的手心汗湿了。
“小露娜缇……为何，不处决庸俗之人？”
“因为没那个必要。他只带给我连一般都算不上的感受。”露娜缇喝了一口手上的热茶，瓷杯厚实的质感和茶水的醇香略微缓解了她背后的恶寒，“我没必要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我也不研习犯罪学。我这一生只打算杀一个人，然后我会去死。”
这不像是那位医生会说出的话。完全不对。露娜缇在自己心里连连摇头。
“那是谁？”“医生”只是半垂下眼睑，似乎在哀怜。
露娜缇觉得自己可能极少次地看见过她这个表情，但……肯定不是在咨询的时候。那位医生会在咨询时保持饱满的表情。但倘若是私下里的偶遇，在她还尚未注意到自己的到来的那瞬间……
记忆被纯洁的白光覆盖。
“还不知道。总之会给我带来我心目中最终的感觉。我的目的就是那个。”
“医生”稍稍歪过了头。
和露娜缇完全相同的浅绿色双眸凝视着她。露娜缇感到违和，她感觉对面的人应当拥有更深的瞳色来与她的眼神相配。她不应拥有像自己一样浅薄的眼睛。
素手爬上了轻薄的裙摆，她下意识地揉搓着布料和蕾丝。
“……没关系，小露娜缇。让我们来谈谈别的吧，其实你也有做得很棒的部分。”“医生”的双眼愈发低垂，上下两片眼睑几乎就要阖上，“比如……关于你的剑。……呵呵，别那么惊讶地看着我……我知道那是剑。剑和刀存在一个决定性的不同。”
玻璃爆裂的声音炸响，露娜缇下意识地将头往右一偏。
原本被安置在玻璃小几上的纸巾盒翻落在地，而用于制作几面的圆玻璃被两把形状奇异的武器挤爆成了碎片。它们只是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那里，没有经过任何移动的过程。因此脆硬的玻璃在瞬间爆裂，而木制的部分则只是闷声不响地被刀刃嵌入了。
适才的那一偏恰好让露娜缇的脸蛋和迸飞的玻璃碎片堪堪擦肩而过。
“医生”轻闭双目，恬静地笑了，状若虔诚。不知为何这神态却让露娜缇感到恶心。
“瞧你可爱的蜘蛛感应……刚刚这一瞬间为我们带来了多少的谈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