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缇打量起束起女孩黑发的红色发绳，是暗红色格纹的大肠发圈。她乌黑的睫毛翘挺挺的，看样子是用心夹过；右侧脸颊一边的脸颊上的一颗黑痣也长得恰到好处。不得不说是个精致的孩子……让露娜缇不禁想起古董商店橱窗里摆着的神珑少女风格人偶。——虽然那联想也存在国家刻板印象的嫌疑。
如此精致美丽的孩子，只是搭过话也会在一段时间内留下深刻的印象吧。不过在露娜缇眼里，她还是完全的陌生人，由此可以确信是从未得见了。
“……找到你了。”暗红的瞳色像是凝瘀一团的血液，直勾勾盯着露娜缇。女孩的嗓音纤细而沙哑，是很符合小女孩印象的细弱声线，但那双极度缺乏波澜的眼瞳里荡出来的幽幽视线却又恍若深渊。
露娜缇很想将那双眼睛评价为彻底的、无可救药的死鱼眼，但和死鱼相较，那双眼睛只是深邃得令人心慌，仿佛连目光也在其中缥缈，但却又直直钉在被凝视者的眼睛里，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深红的眼睛忽地眨了一下，女孩将拉着露娜缇衣摆的小手一松，转头踏着小碎步跑了。一身红白色系的Lolita小裙子随着脚步颠簸，红色裙摆的褶子在阳光下流淌着光晕。
对温度无济于事的阳光啊。
露娜缇怀疑自己被那女孩看透了。她眯了眯眼睛，连水龙头都不关就快步追了上去。
思考还没有结束，露娜缇知道自己必须搞清楚早晨时的幻觉代表了什么。但这种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露娜缇略微勾了勾嘴角。
那女孩的步伐时快时慢，很显然这是一个陷阱。露娜缇轻笑——有谁在经过简单的观察之后，抓住了她无法拒绝此类怪人怪事的契机，并借此在引诱她。这是一个不可能失败的计划，就算被察觉到也没问题，因为这同样会引起露娜缇这个疯子的好奇。根本不用担心她出于警觉放弃跟随，仅仅因为这种可能性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在对付神经病的方面，这的确堪称是漂亮的阳谋，能够精准地请君入瓮。
不过，露娜缇看着前面数十步远的女孩。她的发辫和裙装上略显繁复的装饰随着轻盈的步伐弹动着。吸引疯子是只要这样就可以了，但打发疯子可没那么简单。希望这深渊死鱼眼小姑娘不要让她失望。
女孩的脚步在小公园较为少人的几段小路拐过后，从一个僻静的出口离开了公园。露娜缇一边跟随，一边从挎包中取出小包酒精湿巾，姑且擦净了手上的油污。湿巾被她团成一团随手丢弃，落在了一处巷口，恰巧是阳光照不到的阴处。
视线的前方，女孩娴熟地掀开了一个已经被事先撬松过的井盖，随后挽起蓬松的裙摆，朝着井口一个轻盈的小跳，消失在了视野内。
露娜缇本以为狭长的巷道就已是目的地。精致的女孩会以芭蕾舞步般华美但又干净的漂亮动作跳进脏兮兮的下水道这种事，她倒确实没想到过。
不过就得是没想到过才有趣。她随即跟了下去。
井谈不上有多深。虽然在不熟悉的情况下一跃而下还是有些小风险，但看那女孩随意的程度，一落地就被洪流冲走这种事还是不用担心。露娜缇稳稳落在地面，双足踩进了浅浅的污水，发出“啪嗒”的脆响。水面大约没到脚面高度，感谢姑且还有点防水性能的皮靴让她不至于刚着地就脚底浸水。
双眼慢慢适应着下水道内昏暗的光线。这里看起来没有人在工作，也不是流浪汉聚居地，因此连一盏灯光都没有，刚才被女孩打开的入口成为了唯一的光源。此刻，露娜缇就站在光源的正中央。
由于不是排水系统的主干线，这里的空间不算宽阔。污水汩汩流动的排水道两边，有供工作人员行走的走道。附近的地方没见有阀门或是通向别处的通道。露娜缇在环顾四周的同时，轻踩着水向后退了两大步。光照的范围有限，必须对黑暗的环境作出足够的适应。
女孩同样踩在没及脚背的水中，搭配Lolita的低帮皮鞋并不能阻挡流水的来势，穿着白丝袜的小脚连同皮鞋一起泡在冰冷的污水中，她的表情只是依然没有任何改变。身在八九米开外的她，在露娜缇清浅的双眸里，似乎只是一片矮小瘦削的影，比向她身后延伸而去的深邃的下水道更加深沉。偶有微弱的气流略微掀动她身上数量繁多的缎带装饰。
她单手提着一把和她体型严重不搭的巨镰——光是镰柄就超过了她整个人的身高。影影绰绰间看来，大约是艺术性夸张到有碍实用的款式。
露娜缇仿佛有了点什么联想，但她不敢确认。
要知道井盖这样东西是很重的，尤其对于小女孩纤细的小臂而言。
超越外表的身体机能、一定程度上华而不实的武器，这听起来可有点耳熟。以及她那副和外表年龄不符的神情也很可疑。
虽然暂时还无法笃定，但是天底下那么巧的事终归还是少的。
露娜缇将手探入衣摆，拔出藏在内里的双剑。
“……布朗蒂。是我的名字。”幼小但沙哑的声音在狭长的空间内回荡。
不知是错觉，还是这里的空气实在过于污浊，那声响像是在缥缈的雾气中回荡，一时竟让人难辨来处。
她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着：“露娜缇，你是妈妈的女儿，但却不回到【修道院】，而是独自一人躲藏在敦士城。你似乎对庸俗者怀有份外的怜悯，而且还在靠开导他们赚取钱财；就算偶尔展露疯狂，也仅止于无害的恐吓。”
这算是什么……陈述罪行？像是在给人杀头前的仪式。只可惜这里不是广场也不是菜市，没有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客对此发出唏嘘。
而且有一说一，露娜缇对这些话根本一头雾水。什么妈妈，什么【修道院】……在露娜缇的回忆里，那位在车祸中不幸丧生的、还算不错的父亲告诉过她，她的妈妈原本是银行的职员，生了很严重的病死了。虽然限于当时露娜缇年龄太小，父亲并未细说母亲所患的究竟是何种疾病，但至少看他的样子的确不像在骗人。至于【修道院】，露娜缇这34年的人生里，除了看过几本宗教学相关书籍以外，跟任何宗教可以说都是毫无瓜葛，也没有去修道院参观的闲心……至少在有限的记忆里，不存在什么可以“回去”的“修道院”。
不过，“庸俗”，这个词倒是耳熟得很。露娜缇抿了抿嘴唇，下水道的气味令人止不住地犯恶心。提着巨镰站在对面那位名叫布朗蒂的女孩，她和今早幻觉中的那家伙最好只是一个巧合撞上了用词。
“现在，”布朗蒂将巨镰斜在身体侧后，轻盈地迈动大步向露娜缇走来，她的足尖穿过水面点地，竟然起不了多少水花，“我们的妈妈唤你归家，我的姐姐，请跟我走。”
赤红的双眼向上一抬，直直盯着露娜缇清浅的眼睛。她已经可以说是贴在露娜缇身前，而她手中的巨镰则虚抵在露娜缇的后颈，大方地展示着自身的威胁性。
她的语气虽然缺乏起伏波澜，却是几近咬牙切齿。但这只让露娜缇感到不解。
“我有两个疑问。”露娜缇立定不动，垂下眼轻松地看着布朗蒂，仿佛完全不受她深邃的双眼威压。
“……什么？”
“第一个，你今年几岁了？”
布朗蒂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她还是回答了。
“23岁。”
自称23岁，但是长得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露娜缇挑起单边眉毛，想起自己仿佛也存在类似的情况。种种证据表示，布朗蒂和自己一样，也是神经病界的超人——虽然还不太理解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先姑且就那么称呼吧。
“第二个，”露娜缇握紧了剑柄，“你谁啊就管我叫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