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声。冗长的嗡鸣声深深地贯入脑髓,或是从脑髓深处传出。
掀开眼睑。突然失去物理保护的眼瞳向大脑皮层发出苍白色的尖叫,神经中枢有些不堪重负。
红色和蓝色的残影大幅度摇晃着,钝痛的脑部超出了运算负荷,宣布无法解析。
就算想要挣扎,浑身的肌肉也仿佛宣告了叛变,抽动着不愿作陪。
“小露娜缇。”
即便只是钻过耳鸣到达脑部的微弱响动,她也认出了她自己的声音,她回忆起自己的往今。
清楚的疼痛传来,她惊觉自己正趴在一地的玻璃碎屑当中。枕在地上的小臂被尖锐的粉尘割破,血液从下方汩汩流出。仍旧被按在玻璃中的伤口发散出强烈的痛楚。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耳鸣也有所缓解。两色的影子仍在晃动,双目的对焦效果时好时坏。
露娜缇抬起手臂,翻转过来察看。白皙光滑的皮肤上赫然嵌着一大片细碎的玻璃,在灯光下闪着亮光。新鲜的血液在变形的肌肤间流淌,留下一道道干涸的深红色印记。血滴竟然是冷的。
左手上突然加剧的刺痛打乱了露娜缇的平衡,她本能地迅速将右手放下。二次的疼痛重又冲击她的精神,她不得不伏在地上蜷缩。
由于……那身体的存在,托绮诗的福,露娜缇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全副的疼痛了。准确地说,只要是痛苦,都会缩减到能够对身体主人起到提醒作用的最低程度。
好……现在,冷静。
露娜缇抬起眼,艰难地扫视着周边环境。飘窗的窗纱在日光的渲染下轻轻摆动着,看样子这里是咨询室。
穿着白色大褂的人站立在她面前,只能看到那人衣物的下摆。像是咨询师这种“半医生”的日常工作穿着。
“小露娜缇,我很高兴。”那人用和露娜缇相差无几的嗓音对露娜缇说话。
露娜缇忍受着晕眩宛如一团浆糊的头脑,勉强从碎玻璃上支起身子。她看见熟悉的寒光,那人拿着她的剑。
“你一定会很快明白,你为什么会拥有这对双剑。”露娜缇莫名地感到,一道慈爱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头顶,说实在的有点恶心。而那道慢悠悠的话音正逐渐脱离露娜缇的音色,维持着夹杂气声的偏软的特质,只是向着低沉温暖的方向偏去:“我亲爱的小露娜缇,你终于到了长大的时候……你做得很棒。”
那道音色显得陌生但又熟悉。露娜缇对此感到烦躁。何况她不着一物的身体正不住地发着冷——或者说,更像是恶寒。
“我很期待……”
“你*礼貌的英里拉语*到底是谁?”露娜缇拼尽了全力,将肺中冰冷的空气从喉咙艰难地挤出,发出嘶哑的声音。
连半点前置条件都不给,就在这里谜语人,未免有点太不礼貌了吧?
“唔……”似曾相识的嗓音沉吟片刻,又重新开口,“为什么你不自己抬起眼来看看呢?”
啧。露娜缇在心里狠狠看不起这家伙了一回。看来是死活不愿意放弃谜语了啊,那看就看——露娜缇强忍住小臂上不断涌入神经中枢的疼痛,努力向上支起身子。
颠簸。
她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的双臂突然脱力。准确地说,她整个身体都突然柔软得像酣眠中的婴儿。
视界毫无预兆地陷入黑暗,上一秒还在强光刺激下源源不断的酸涩感也在瞬间内离开了眼球表面。随着空调出风口的呼声,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然后全部一股脑儿吹在了小腿正面。不过随着热空气的上升,被冻麻的四肢迅速恢复了活络。
耳鸣已经消失,被开到只有一格音量的车载收音机絮絮叨叨着路况信息,柔缓的背景音乐在流淌着。钢琴的声音——似乎是现代音乐。露娜缇对现代的轻音乐一窍不通。
眼前浮现出暗红的色块,在视野中自由地游移。
又一次更大的颠簸。露娜缇猛地睁开了双眼,而且这回她是真的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尽管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但上一次其实混杂在深沉的睡眠中,在梦境与现实的隔阂间化作了一次普通的吸气。
露娜缇被自己用力过猛吸进气管的唾液呛到,倒伏在前排座的椅背上不住地咳嗽。她大大张开的手指几乎要抠进车座的皮料中,在红黑配色的皮革映衬下显得尤其苍白,使得指节上的绯红都简直要被错看成血液。她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样的纤弱。
“露娜缇?你……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发虚的声音传来,格蕾茵正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将手搭上露娜缇的肩膀。
“没……呃。”露娜缇刚想作出辩解,铺天盖地的恶心和反胃感就向她袭来,直冲得她言语不能,只好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捂住口部。
从被露娜缇扶着的座位上伸来一只白玉般温润的手,手上是长途客车专用的呕吐袋。那只手的指甲修得很标致,手型也很好,看皮肤质量的优秀程度应该常擦高级护手霜。毫无疑问它属于玛琪娜。
这只手轻佻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呕吐袋的姿势让露娜缇十分恼火,但奈何喉头已经憋不住上涌的呕吐物。她没好气地劈手夺过玛琪娜手上的白色纸袋,随手打开袋口,对着就开始呕吐。格蕾茵胆战心惊地轻抚着她的背部,指尖能够感到透过两层衣物的濡湿,看样子出了不少冷汗……格蕾茵在心里默默地分析着,这可是她作为家庭医生做点分内工作的好时机。就那么穿着汗湿的衣服下车吹到风的话,露娜缇是会感冒的。
虽然实际上这点程度的事并不能害露娜缇感冒伤风,但格蕾茵已经凭着无知者无畏的精神下定了决心。
她单手扶着露娜缇的身体,空出的一手转而伸向她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