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分心的余裕吗?”镰刀竖向劈断空中的雨丝,落在露娜缇一瞬前所在的位置,而镰刀的主人浑然不顾嵌入坚硬水泥地的刃尖是否会被磨损,只是用和握镰的双手同样略微颤抖的声音发出怒不可遏的尖叫声,“还要轻视我到什么时候?还要多少次无视对我的承诺?”
在她撕裂了幼嫩声嗓的一声声质问中,闪着弧光的巨镰拔地而起,沾在刀尖上的泥水与石砾扑簌簌落下。她翻动尚且纤细的手臂,在半空翻转巨镰的朝向,从下方剜向斜上。露娜缇又一次毫无疑问地闪向一边,恰恰躲过了在空中拉长的刀光。
那柄巨镰流畅地转了回来,在上空挽出一条漂亮的曲线,重又将刀尖对准下方,果断地斜向下劈砍,寒芒瞄准了叛徒翕张的颈动脉。
露娜缇没想到布朗蒂能够对手中名副其实的重器作出如此精细又流畅的调整,来不及变换身位的她下意识抬剑一挡。与镰尖碰撞的剑刃发出如银铃乍碎般的一声哀鸣,直直从露娜缇手中飞了出去,插进了公路对面的泥土里。
露娜缇甩了甩因失败的格挡而发疼的手指,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位难缠的敌人。从初次见面那天起,她就已经知道这丫头力气很大,能将这比她人还高些的镰刀甩得虎虎生风。但一直以来,她用的都是偏向蓄力重击的战斗方法,于是露娜缇想当然地认为她必须要以攻击速度为代价换取重击的力度。但现在她能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换那柄重得够呛的镰刀的朝向的基础上,还丝毫未减先前劈砍的力度。露娜缇深知自己的优势是速度和技巧,正面格挡布朗蒂的攻击风险极大,如果不选好卸力角度,现在手头仅剩的一把剑也会像刚才那样被击飞脱手。就凭现在布朗蒂的疯度,一旦失去抵抗能力,后果不堪设想……只有单剑太影响发挥了,如果手上有双剑的话能更容易地进行对策。现在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公路去拿剑,要说做到的话确实可以,但这也的话就无法保证格蕾茵的安全了……
布朗蒂每一次劈砍都流利地衔接到了一起,出刀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身前划过的一道道冷弧交织成一片圆形的网。露娜缇感受着巨镰扬起的风刮在脸颊上的微冷。她从中嗅到了浓厚的杀气,哪怕只是空气受到削切与搅动形成的气流,压在神经元密布的脸部肌肤上的感觉也像是要把她切开。她手中的剑在13年以来从未锈蚀,她猜布朗蒂的巨镰也是同理。但此刻就在那柄镰刀掀起的风中,竟有一丝丝腥味。
为了保证力量不至于欠缺,露娜缇用右手挥动着左手剑,看看抵挡着布朗蒂的斩击,以减缓布朗蒂向前推进的速度,为自己和格蕾茵尽可能地拖下钻研对策的时间。……虽然感觉完全不能指望格蕾茵做什么就是了。
幸好这对剑在设计时考虑到了灵活换手使用的情况,即使用右手握着左手剑也没有太过硌手的地方。尽管如此,不熟悉的手感也还是巨大的劣势因素。——看来以后得练练换手使用这对剑了。露娜缇在心底暗想道。
剑刃被镰刀的动作卡得死死的,改换不了几个角度,只能勉强抵挡着沉重的斩击。每一次锋刃相接,整把剑都会在蛮力的冲击下狠狠向卸力的方向弹开,只能靠露娜缇用酸痛的臂膀和手指尽全力牵回;而甩成密网的镰刀只是在露娜缇精密的接力引力下略微偏移,不至于立刻将那颗负隅顽抗的头颅割下。要制止布朗蒂狂怒的推进却是天方夜谭。
格蕾茵躲在公交车站的顶棚底下,眼睁睁看着露娜缇越来越不支的背影逐渐向自己靠近。露娜缇已然机关算尽,将每一次后撤的步幅控制在最小,但在不足20米的区间内能抵挡现在的布朗蒂的时限就如一座铁做的大山一般立在这里。在当前的距离下,让格蕾茵独自逃跑也没有意义——如果布朗蒂真要追,就凭自己能够拖住的数秒于格蕾茵一个普通人的奔逃速度而言没有任何价值。而凭布朗蒂现在的思维,基本可以断定,如果格蕾茵要逃,她是绝对会追的,不仅要追,而且要取人性命。就她认知内对绮诗和她所知道的那位“姐姐”的信任,无辜的格蕾茵想必会在她心里担下妖言惑众的大罪。格蕾茵在脑内思索着,她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弄懂了露娜缇这不省心的一家人,但在各种观察和道听途说中,她也自认为稍微了解一点她们之间错综扭曲的人际关系。
她舔了舔自己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砸心底暗暗盘算:对面对信仰受挫的狂信者布朗蒂而言,作为莫名其妙横插一脚进来、破坏了她心目中本应发生的未来的外人,自己和玛琪娜应该就是她现下心里最恨的人。玛琪娜现在不在场,也就没人比自己更能够吸引布朗蒂的怒火。只是倘若直接转身逃跑,也不能百分百断定布朗蒂就会追上来;而且从方向判断,布朗蒂有可能决定先快速处理夹在中间的露娜缇再来进行毫无悬念的追逐。目前露娜缇还能姑且抵挡布朗蒂,得要利用布朗蒂的仇恨……
和实力上限。或者说,她自己认为的实力上限。
“露娜缇小姐——我去帮你拿剑——”在一步踏出车站的同时,格蕾茵以她所能想象到最浮夸的声音对着露娜缇的方向大喊,随后闷头朝着公路对面狂奔。
呼声穿过比雨点还密的刀剑铮鸣,同时传到了正难舍难分的两人耳中。
露娜缇的下巴差点没惊掉在地上。哎不是,你帮忙就帮忙,这么大声喊出来是闹哪样啊?生怕自己脖子不被劈成两半是吧?
震惊之间,布朗蒂已经果断地从她身侧掠出,银亮的巨镰横在半空划出一道亮光。清浅的绿眼随着布朗蒂的脚步一转,露娜缇这才意识到格蕾茵刚刚那句话的听众并非自己。她口头说是要去帮露娜缇拿剑,以此靠布朗蒂对她的仇恨和这话听起来仿佛存在的威胁性诱骗布朗蒂去抓她。实际上,格蕾茵找了一个很好的位置穿越公路,使追她而去的布朗蒂将着急之下露出的缺乏防备的后背最大程度向着露娜缇展现,只消一转身就如盘中的菜肴那般呈现在她眼前。
这没商没量的,格蕾茵那家伙倒也真敢啊。
露娜缇用酸痛的右手握紧了剑柄,转身从背后向着布朗蒂的左心而去。尽管她的手指与臂膊已经在高强度的运动和暴力冲击下疼痛不堪,但她足下贴地飞跃而起的速度还能胜布朗蒂一筹。虽然就这样杀人略显无聊了些,但现在也就只能如此了。要像对付普通人那样用疼痛废去【降圣者】的行动能力是不现实的,只能指望就这么杀死她。
格蕾茵只奔出两步,左腿的无力和剧痛就强行叫停了她的行动。她在公路正中间颓然倒地,跌跪在黄漆印刷的车道线上。两只膝盖苦于双腿的无能,扎扎实实地吃了一跌。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被落下的雨水化开,凝聚成较大的水珠流下,迷了她的双眼。她只得暂时阖上眼睑,凝视着黑暗视界内变换百般花样的白色小点,用力地感受起自斜侧后缠上脖颈的凉气。
与此同时,布朗蒂也有同样的感觉。露娜缇用尽了全力抬起的剑尖离她被华贵布料覆盖的后心只差一寸。寒意乍起,布朗蒂知道此刻就算再去调转镰刀和身位也无济于事,自己要转身一周的时间终是不可能比身轻如燕的露娜缇前进一寸还快;沉重的巨镰力气再大,也终归拦不住已然近身的一把轻剑。
即使如此,她也至少要拉个害她姐姐变样的妖孽垫背。她朝着跪坐在地、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挥下了那一刀。
——“好好,游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