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蒂已经贴上格蕾茵脖颈的镰刃毫无征兆地被弹开,年轻女性颈部皮肤娇嫩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已经从刀尖传到指尖,却又转瞬即逝。那柄方才还能够听凭差遣随心所欲的镰刀在瞬间脱离了双臂的掌握,不可逆转地偏移向了一边。
几乎在同时,她听见“铛啷啷”的一串声响,指着自己后心的那把剑掉落在肮脏泥泞的地面。
一个蓝紫色的身影晃过她眼前,仿佛有一瞬间,她看见那人眼里闪烁着前所未见的光焰。
格蕾茵察觉到了异样,她睁开双眼,发现玛琪娜落落大方地站在自己面前,用优雅的姿势将手斧提在胯骨前面,仿佛自己提在手中的不是斧头而是一束捧花。这倒使得她看起来像是在完成了粗重工作后回到府邸内向主人复命的女仆了。
然而此时的玛琪娜面有愠色,一双紫中透着青乌的眸子紧锁着像先前那样笨拙地将巨镰嵌入地面的布朗蒂矮小的背影,目光中充斥着不含慈悲的怒意。
在玛琪娜的足边,露娜缇正倒伏在地上喘气,一次又一次将湿冷的空气深深地吸入肺部的没一个角落,再从中快速地挤出。她那只历尽艰辛的右手了无生气地搭在地上,而左手艰难地将身体从地面上撑起。那双琉璃似的绿瞳震颤着,在瞪大的眼眶中间紧盯着布朗蒂的身体和她仍未从镰柄上脱开的手臂,仔细地观察着每一部分肌肉的走向。尽管她现在已经到达了体力的极限,不可能再阻止在场的任何人。
“布朗蒂。”玛琪娜开口了,那优雅轻俏的嗓音被压低了下去,能够轻易地从中读出她不浅的怒意,“你竟然会违抗绮诗的命令,我没用想到。”
“不。你想到了。”布朗蒂将空洞的眼神投向飘着细雨的空旷田野,如夜里的潮水那样沉默着涌上的疲惫感迫使她用镰刀抵着地面,以支撑起身躯。
玛琪娜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瞪大了一瞬。
“布朗蒂,你最好别——”
“哈?……”布朗蒂很想回头用嫌弃的眼神白玛琪娜一眼,可惜由于体力上的局限,她未能真的这么做,“不,虽然我讨厌你,但——玛琪娜,你没做错什么。懂吗?”
“你最好真的这么想。”玛琪娜叹了口气,重新将手斧别回腰间,上前搀扶住布朗蒂,“我们得回去,看看绮诗对你作何想法。”
“我不用你扶……”布朗蒂试图挣脱玛琪娜,但只换来一个踉跄。
“我很清楚你现在的状态,别乱动。”玛琪娜拉住了布朗蒂的大臂,不给她挣扎的机会就提着她向【修道院】的方向走去,“还有20分钟,这站会有一班巴士来。你们最好收拾一下,因为再下一班就要等3小时了。……以及,既然绮诗说了要你们活着,我就不会允许这丫头乱来。在绮诗改变主意前,好好享受吧。”
玛琪娜高傲且冷漠的宣言结束后,露娜缇用警惕的眼神目送着她们二人离开,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在那之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视野两侧五彩斑斓的闪动雪花点正逐渐向视野中心靠近,雨声和自己竭力呼吸的气声都在一点点远去。这种事在她的记忆中非常遥远,她很惊讶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次出现如此严重的体力不支,因为她此前的活动都离这副身体的上限实在太远。她耷下无力的肢体,趴在肮脏的地面上,阖上了冒着进行的眼睛。
一个力竭的瘫子和一个瘸医生……赶20分钟后的巴士不现实。现在先……
她忘了她的大脑上一次拒绝思考是什么时候。
………………
一个月后。
露娜缇的胳膊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成功恢复,而格蕾茵的腿已经疼痛至今。实际上,格蕾茵的脖子上一度不断地渗出血液,好在那道整齐的斩击并未深入到伤及重要血管的地步,在包扎紧一段时间后,错位的软组织好歹愈合了——虽然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疤痕。
今天格蕾茵来上班的时候不再摇轮椅了,而是拄着一对新的拐杖。她说肌肉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但就结果而言,她仍然没有停止“我再也不拖着这条破腿跑步了”的循环播报。
时间走到4月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加地温暖起来。而格蕾茵的心情,也是在由露娜缇下发的、比原来在医院正式工作时还略高些的巨额工资的熏陶下不得不明快了起来。
——虽然,她一如既往地对自己的所得显得不是那么安心。
“不……太多了吧。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啊,倒不如说,我的存在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明明昨天你还推着轮椅带我出门吃饭,到底今天是怎么想到给我发下如此高额的工资的啊……”
4月1日那天,格蕾茵用夸张的眼神瞪着手机上备注为“3月工资”的银行卡收款项。
“啊,对了,今天是愚人节呢……露娜缇小姐,一定下一秒就要告诉我这是愚人节玩笑,要求我转回来了……”
……作出了这般猜测。
唉……她就像完全忘了她怎么像个天才一样照顾露娜缇直到她醒来,再让她先在原地保管好双剑和染血的大褂等危险物品,先自己去最近有人烟的地方问清了附近的情况,打了个车去买到了行李箱来装起危险物品,再带上露娜缇一起回了家的样子。在面对那种困境的时候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行动力极强,在获取奖励的时候又仿佛那一切根本从未发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碰上了露娜缇这样原则严底线高的好人,格蕾茵这人百分百会成为一个超级亏本王。
好在露娜缇会一顿好说歹说,让她理解自己的巨大贡献并名正言顺地收下那份她在实际上应得的工资。总感觉但凡换个道德水平不那么高的人,就真要把钱收回去了。
不过,既然今天格蕾茵的腿不那么痛了……露娜缇在送走上午的最后一位客人后,数着钱看向了下午空空荡荡的日程表,在心里盘算着。
“为了庆祝你可以站起来走路,我们出去逛逛吧!”她直接一脚踹开了格蕾茵那间没啥用的形式主义“办公室”的门。虽然这间屋子装了门锁,也并未说明禁止锁门,但哪怕是正用心回顾医学笔记的时候,格蕾茵也从不锁门。可能是她直接默认了不能锁门吧。
不过大难未死的格蕾茵近几天都在专心享受劫后余生,学习书籍在这一个月来都没出现在她的手边过,就像现在她正在拿着手机不知道刷些什么的样子。
这份简单的快乐被突然冒出的雇主唐突地打破,格蕾茵那部落后了时代四五代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还好在她毛手毛脚地一顿借力打力后终于接住了。她浑黄的眼珠疑惑地向上抬起,望向一惊一乍的不速之客。
“要说庆祝的话……我这不是已经给自己买过一对新的拐杖了吗?”她下垂的眼角边,一颗豆大的汗珠正朝着脸颊的方向进发。
一如既往充满震慑力的发言。露娜缇粉嫩嫩的眉毛开始暴跳,一只由玲珑剔透的修长手指攥成的拳头狠狠击打在门框上。
“时常更换医疗器械是必须的事!你这算个鬼的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