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皮肤适应阳光如芒刺般的搔挠，格蕾茵才意识到她今天穿得着实有点多了。她解开略有厚度的棒球服外套，让内里轻薄的衣衫暴露在春日的轻风中，轻巧地翻动着。
在这样的天气下，露娜缇倒是雷打不动地保持着原本的穿搭。格蕾茵不禁想着：在天冷的时候没见她嫌肚子和腿冷，如今暖起来了也不见她嫌那黑色大衣覆盖下的身体热，也不知道是这也在【降圣者】的强化范围内，还是说她其实是为了耍酷忍耐着暑寒？
露娜缇的高帮胶底靴子踩在深浅灰色砖石组成的人行步道上，发出的声音比格蕾茵的白色休闲鞋更沉闷一些。道旁树正抽着新的枝芽，在新老枝头雨露均沾地点起嫩绿。如若是秋天，这条道路上将铺满金红色的酥脆落叶，踩起来嚓嚓作响。而在春天的现在，这是一条沉默而优雅的小道。虽然马路牙子已经被来往汽车的尾气熏黑，但道路上的砖石所组成的简单花纹还是能够多少搅动行人的视觉神经，和额上枝头形成一点粗略的呼应。
足音被呼啸而过的汽车声响淹没，就算侧耳细细听来也再不能闻。两人拐入了人流量较多的大路，橱窗边的步履也不再只是她们一双。格蕾茵后知后觉地抬起眼神，注意到露娜缇正有意地减缓脚步，将身位放到格蕾茵的身旁并排处。
“我特意不打车，带着你走过敦士城里难以得见的漂亮小路，可不是为了让你一言不发诚惶诚恐地跟在我身后啊~”
一对桃瓣儿似的眼睑俏皮地夹起了其中浑圆的玉翠，露娜缇眯缝起眼睛，坏笑着揶揄起一向习惯处于弱势位的格蕾茵。
格蕾茵突然失去了安心跟随的目标，霎时间张惶了起来，手脚都好像断开了蓝牙连接似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向何处走。
“那个……抱歉……但是……我们是要去哪里呢？”她在失措中睁大的双眼不受控制地乱瞄着，像是受了惊的鼹鼠，在强烈的危机感下终于从她自我封闭的复杂土穴中探出，开始后知后觉地张望着四周，进行紧急的环境侦察，“对于在城市中游玩的事，我并不是很了解……”
她左右左右循环着的双眼惹得露娜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希望她不要有一天遗忘掉从拿土穴中钻出的路径。
露娜缇于是含着笑意拍了拍格蕾茵的背，在再一次踏出脚步的同时从背后狠狠推了格蕾茵一把，迫使她一起并排行走。
第一时间内格蕾茵是慌的。倒也不完全是出于不习惯和人并排走什么的。主要是……
“喂！还有3秒就要红灯了啊——露娜缇小姐！”
“啊？啊~那我们就走快点好了！”
“露娜缇小姐作为区区一届瘸了的人类我是走不了您那么快的诶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
几乎是被五指勒进了肉里的小臂重获自由的时候，格蕾茵看上去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露娜缇小姐，作为区区一届瘸了的人类，我被用那么足的力道捏紧胳膊并拽起来就跑的话是会很痛的……”
在闲适的日光下，格蕾茵是一抹别样的灰暗。与先前以安静得几乎查无此人的模式跟随在露娜缇身后的她不同，如今的她还是一坨耷拉的灰暗。
“唔……对不起。”一道清澈且认真的眼神投在了她身上，“我只是想走快一点的……我习惯了。没有考虑到你的耐受能力，我很抱歉。”
诶，竟然有在好好道歉啊。还一脸特别认真的样子……
“倒……倒也没事。”
格蕾茵发现，自己刚刚放得出来得不能再出来了的声音又回到了嗓子眼里。传到自己心里的时候是在各个内脏间共振的声响，但传到别人耳朵里就只剩下小小的咕哝。不过好在，一般而言露娜缇会将这些微小的声音尽数捕捉。
她偷瞄着她原谅的对象。对方的注意力貌似已经从这边挪开，而是在街道两旁的招牌和橱窗间轻快地跳跃着。——大概她并不在意那出于礼貌的道歉的结果吧。从刚见面那天，格蕾茵觉得自己就已经意识到了：露娜缇是那种因高级的修养而显得彬彬有礼，但在实际开始有目的地行动的时候，会直截了当地无视掉他人感受的家伙。
“作为补偿……我就请你吃顿饭吧~——要不要再买点什么？”露娜缇一边走着，一边将食指搭在下巴上，做出思忖的样子。
“这……倒是不用了。你不是才打了我好多钱不久吗……”格蕾茵一听到说要替自己买单的事儿，就又腼腆了起来。
“诶~那是工资，是你的劳动所得啊。也就是你应得的部分。连这也要当成礼物的话，就显得好像奴隶一样了呢。”露娜缇玲珑的声音渐渐低沉严肃了下来，又在不算恰当的时候提回了高亢的少女玩笑声，“还是说，你实际上习惯于做一个奴隶呢？”
她上挑的尾音明快得就像她那副红框眼镜在阳光下透亮的样子。格蕾茵恍惚间失了神。
奴隶……吗？
这可不是什么合适的晚霞啊，露娜缇小姐……尤其是在它确实能够说中些什么的时候。如果不巧的话，也许会使人恼羞成怒的吧。
不过……如果是露娜缇这个人中怪物的话，也许会恼羞成怒的人的恼羞成怒这件事也会在她的计划之内吧。又被牵着鼻子走了吗……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总之，千万不要把工资当做赠礼哦，你就当是为了给你的劳动以报酬，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了。”露娜缇快走两步赶到格蕾茵前面，最后转身向着格蕾茵的方向踏出一步，恰恰踩在格蕾茵正毫无防备地向前行走着的双腿中间，截住了她的脚步，“要论私心的话，我是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上司尊敬的，格蕾茵。所以……”
突如其来的贴近只持续了不到2秒，露娜缇单脚往旁边蹦了两蹦，在格蕾茵的斜后方做了个“请”的手势。
指向她的目的地，一家高级茶餐厅。
“总之这顿是我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