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两人并排行走的局面,唯一的不同是格蕾茵颈周多了条闪着细碎光芒的细银链,一只圆睁着深绿色眼睛的银白鸽正躺在她锁骨以下些许的肌肤上,展翅飞翔。很显然,对于今天所穿的卫衣衣领高度并不足以遮住这件崭新的饰品一事,她现在多少是有点后悔的。
不过她的行伴可不与她同意。露娜缇很满意格蕾茵现在的样子,以至于快乐的小脚步都快跳起来了。
作为乖乖为自己买下首饰的奖励,露娜缇决定请她的家庭医生一杯奶茶——小料随便加的那种。
“哎呀,一杯街边饮料的事儿罢了,我们多好的关系?犯不着连这笔账单都斤斤计较啦~反正也是我先提出想喝的,你就当随便蹭上了两口,不用往心里去。”
——她也自然知道该如何使这次付账变得足够合理。掩饰自己的疯狂本就是她当之无愧的特长,尽管她只在她自己认为有必要的时候这么做,而这类时候屈指可数。一次付出去的奶茶账连疯狂都算不上——虽然不得不承认,在下定决心“给格蕾茵奖励”的时候,她毫无疑问正怀抱着一种类似于哄小孩甚至是养小狗的心态,作为和朋友的相处之道来说,这无疑难以被评价为“正常”。
哼?朋友吗……
将吸管“噗”一声插进奶茶杯的塑料封膜,露娜缇摇了摇手中冒着凉意的杯子。杯中的冰块随之滚动、碰撞,发出悦耳的“喀啦喀啦”的声音。
在最开始,她的确是准备养小狗的。虽说听起来很不人道,但她确实曾经对格蕾茵其人并未抱有真正的兴趣。对于她给自己立下的“神经病”人设来说,这种非兴致使然的行为甚至是一种对自我的辱没。出于在某种意义上向胡言乱语的怪人妥协的不爽,在选择拉拢格蕾茵之前,她在内心也曾再三挣扎过。只不过最终,她还是得出了“到底在找到那个值得去杀的人之前,我还是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无聊原因就死掉”的结论,并用“情况紧急,迫不得已”姑且绕过了自己的感性。
当然了,那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而已。处于被动状态,因为“不得不”而去做出某事的恶心感觉,不偏不倚地在事已告一段落的现在重又涌了上来。
露娜缇喝了两口杯中的香芋奶茶,稍微咀嚼了吸入口中的烧仙草。她感到些许的烦躁,于是悄悄将双眼偏转过不易察觉的角度,偷瞄着走在身边的格蕾茵。
在建筑物和行道树断断续续的遮挡下,阳光与阴影构成的怪奇图像在她的身体上快速地爬过。她确实走得还算轻快,她右胸前一弹一跳的柔软发辫就是证明。露娜缇注意到,那头发质细软发飘的头发,,颜色倒是绿得挺像样。那种发灰的墨绿色不同于正在春日里抖擞着大批新叶的行道树,其中并看不出那样盎然的生机;不过能让人想到几乎枯败了,只是还未被积霜覆盖的、遥远的北方树林。这是树最窝囊的时刻了——它们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颜色,可它们仅就外表上而言又还没有饱浸在为难之中。如若时间退回到它们的叶子尚可在挣扎后旋舞一番的时候,它们便伟大起来了,因为它们就像是歌咏自己生命的舞者;如如等到冰霜覆满它们本就千疮百孔的身躯,它们便再一次地伟大起来了,因为它们就像是无畏冰蚀的战士,可在现下,它们就只像是一群沧桑又沮丧的死尸。
如果现下是些沧桑又沮丧的死尸的话,那也就说明了,无论旋舞树叶还是身披冰霜,那些树也均不过是些沧桑又沮丧的死尸罢了。——想到这里,露娜缇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苦难中的美丽真害人命,它会形成一层无形的自包装,往往使得无知的他人,乃至于承受着那痛苦的人自己都误以为那就是他存在的真正意义了。实际上,那些在遥远的北方森林里趁着四下无人扑簌簌发抖的树,又何尝不配备栽种在行道树安适的小土壤格中,顶着枝繁叶茂的大树冠在和煦的春风中摇曳呢?
……算了。露娜缇打住了无端的空想。要死的树若是听说了有这般于树而言的好地方,想必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来。只是它靠自己也来不了……这类实际问题,露娜缇向来懒得考虑。毕竟神经病只要在不满意时发出足够响亮、足够刺耳的尖叫就是了,别的事一概管不着。
她将目光聚焦回格蕾茵的身上。她灰绿的发色之后是生机勃勃的春日街道背景音,在人车嘈杂中她向前的脚步也显得明快——她嘴角上甚至浮着一丝不掺半点儿假的微笑。分析表情对露娜缇来说已如家常便饭,而此刻,从身旁这张微红的面庞上,她看到了愉悦与爽朗。貌似从相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着格蕾茵这么有人色的样子。记忆里的格蕾茵,面色不是蜡黄就是煞白……嘛,怪不了她。
那双黄玉似的眼睛不时地关注着自己胸口上方搁着的吊坠,仿佛担心它太过引人注目了似的。实际上在露娜缇看来,这件恰到好处的小首饰只不过让这位怯生生的医生终于姑且拜托了“灰头土脸”的状态罢了。现下格蕾茵也不只有鸽子吊坠这一件东西可关注,被她拿在右手里的饮料对她来说也算是新奇的物什。那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珍珠奶茶,会隔着杯子把手变冷,但显然此前格蕾茵从未注意过这样的东西就在街边有售。她小心翼翼地啜饮着,好像那杯花不了几个钱的固液混合物是什么天价的琼浆玉酿。露娜缇觉得自己有点喜欢看着格蕾茵接受不熟悉的事物的样子。虽然这样不她好,可是真的很好玩。而对格蕾茵而言,从“一般小市民的生活内容”起,直到以上的一切,都是不熟悉的事物。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露娜缇心想,自己应该只会觉得那人蠢得不可开交,赶紧让他滚蛋了事。得亏格蕾茵还真不只是个懦弱又倒霉的医生。懦弱和倒霉构成了露娜缇最初去接近她的先决条件,却构不成她的全部,而她及时向露娜缇展现了这一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恐怕只消刚才露娜缇随便一个突如其来的不高兴,就已经将她的家庭医生炒鱿鱼了吧。不过现在……露娜缇觉得就算她不再需要医生,这空头职业也还是会被她保留下来。虽说没什么实际作用,但……就单纯骗格蕾茵天天来上个班倒也挺不错的。
感觉到一双黄目正向自己这边偏转,露娜缇迅速收回了视线,转而转头向街边的店铺。她不确定格蕾茵有没有发现自己刚才的目光——雇主在非工作场合一个劲盯着自己的雇员看,似乎有点奇怪。她想从格蕾茵的反应里确认刚才的情况,但那名医生只是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瞬,便又撇回头去了。
什么啊!现在连格蕾茵也会露出这种故作深沉的神态了吗?
为了抵御心中的不安,露娜缇狠狠吸了几口香芋奶茶,这才发现适才被自己放在嘴里干含了一路的纸吸管已经化得黏答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