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杂种。”
男人撩了一下灰白的乱发,一脚踢在男孩瘦弱的小腿上,骂了一句:
“妈的,这骨头咯得我腿疼。”
这是一条阴暗的小巷子,起码,对于此时躺在地上的男孩和他身边正痛苦的呻吟着的妹妹来说,这里的确阴暗,阴暗的要死。
男人身边围着几个同样有着灰白色头发、衣着破烂的少年笑着,看着这对黑发的兄妹,不,准确来说,多数人的关注点都在那个还有些姿色的女孩子身上,对他们来说,这个男孩是死是活,其实没有关系。
他没有妨碍自己这些人的能力。
而且……
当着他的面会更有趣。
一定会的……
男人这样想着,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他踢了踢散落一地的报纸,伸出一只脚跨过男孩的身体,走向了那个正在哭泣的女孩。
没有人会在意今天是不是会有两个掺了晦的血统的,杂种的死活。
当然没有人……
他们恐怕连户籍都没有……
男人感到脚下一绊,踉跄了一步,他低下头,发现男孩正睁大着眼睛,仿佛是拼尽了全力一样的扯住了自己的裤腿。
“你找死……”
他生气的用力甩着自己的腿,但无论他怎样的发力,那只手都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根本甩不下去……
而且还好像变得越发的沉重起来。
“妈的……”
他一把抄起了旁边的木棍,刚准备朝男孩的头砸下去,一个暴躁的声音突兀的从巷子传来,硬生生打断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混蛋东西,这才几点?啊,都在这儿瞎折腾些什么?一个个的都要死吗?”
……
老尼尔的住所位于慕斯戴尔下城区的边缘地带,是一座两层的小店铺,和它的主人一样,这座房子充满了属于历史的沧桑感。
说是“店铺”,其实并不十分准确,这里实际上是一处供应站,为拓荒者开设的供应站。
像这样的场所,慕斯戴尔起码还有五处,它们专门为那些常年在荒原中行走的人提供包括:食物、饮水在内的部分基础生活物资以及一些必备的药品。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倒买倒卖的中间商,只不过是能获取的利润……真的是,非常有限。
没办法,白昼面的拓荒者本身其实跟黑夜面的雇佣兵很像:
一样是走投无路的人被迫进行的工作;一样是四处漂泊、疲于奔命的生活;一样的衣衫褴褛;一样的危机重重……
但也有很不一样的地方。
毕竟,拓荒者属于白昼面的国家单位,最起码不需要担心最基本的温饱问题,而且,拓荒者的子女在父母工作期间,可以享受到一定程度的生活补贴,同样不用担心吃饭问题。
仅限于他们的父母还能够工作的期间。
至于这些孩子的父母失去工作能力或者死在荒原上之后……呵,就不是灵宫会管的事情了。
明的社会不养闲人。
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会选择子承父业,极少部分可能会获得受教育的机会,但也只是极少部分人,而剩下的……就只能想办法自谋生路了。
比如,老人面前的这对兄妹。
“一帮渣滓,现在的街头混混,一个比一个混账,我老家的雇佣兵都比这帮人会做事。”
老人低着头,一边用那只可能比鸡爪子还要干枯的大手把男孩小腿上的绷带一点点扎紧,一边不住的念叨着,那双略微有一点浑浊的暗红色眼睛里仿佛随时都会有火焰喷吐而出。
“哼,就有胆子欺负小孩,下一次再让老头子我看到那帮人,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
男孩看着面前正怒不可遏的老人家,又看了看旁边仍然红着眼圈,小口啃着面包的妹妹以及自己手边有些发潮的报纸。他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苦涩的笑容。
就像他们外表一样,这对兄妹是混血儿,他们的母亲是战乱中移民到白昼面的晦,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大出血过世了;而父亲是一个明第四等级的拓荒者,前段时间随队伍到了黑夜面,之后……
就再也没办法回来了。
路过的其他拓荒者队伍只找到了几具被大雪掩埋的尸体,以及尸体上烧焦的痕迹。
“尼尔爷爷,您……还是先保重身体为好吧。”
老尼尔抬起头,看着眼前瘦弱的男孩子,随手把最后的一节绷带缠好,从轮椅坐正了身子,准确来说,他只能坐正,而坐不直,他的脊柱上有颇有几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产生的暗疾,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仍然十分硬朗的身体。
“路菲特,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叫你路菲特吗?”
“什么?”
路菲特有些惊讶,显然不明白老尼尔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尼尔则盯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他的鹰钩鼻皱了皱,说道:
“路菲特,在一些部族的语言里意为‘勇敢’,所以你妈妈临终前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不希望你像她和你爸一样,窝囊到连让被人替自己出头的勇气都没有,知道了吗?”
“嗯……”
“还有……”
老尼尔松了松严肃的语气,补充道:
“不需要担心老头子我的身体,你小子死的那天,我都不一定会死。”
“这……”
路菲特看了看老人简陋的电动轮椅,又看了看他那只从来没露出过手的袖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并不怀疑这老人家的话。
事实上,虽然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尼尔经常坐着轮椅,可实际上身体的确硬朗,而且好像根本就不瘸。
在路菲特的记忆里,就不知一次的看到过这个老头在跟别人发生争执时,火冒三丈的直接暴起,然后,在那个倒霉蛋震撼的注视下,一脚把对方踢出去起码三四米远。
而且,没人敢随便惹这位暴躁的尼尔大爷生气,因为每当他生气的时候,身上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血腥味,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有些见识的大人们都说,那是只有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家伙身上才有的气息,杀伐之气。
日久天长,路菲特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个在别人怂恿之下、壮着胆子去搭话的年轻人。
“哎,尼尔老爹,你以前上过战场吗?”
“呃嗯?问这个干嘛?”
老尼尔把手按在计算器上,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胆大的家伙,当时他正在算账。
“所以,就是上过了?”
“嗯。”
老尼尔随便的点了点头,继续算他的账单。那人得到了答案,过了一会,看老尼尔没有厌烦的意思,就接着问道:
“那……你杀过人吗?”
“嗯……”
老尼尔把计算器放下,抬起头,沉吟了一会儿,答道:
“记不清了……”
“啊,记不清了?”
“是啊……”
老尼尔转过头,看向柜台的一个角落,哪里有一个长条形的黑色盒子,那个盒子,从没有人见他打开过。
“太多了,多到我这个老头子,记不清楚了……”
尚神保佑,时年七岁的小路菲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的场景。也就是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惹这位老人家生气了。
大人们都说不要随便靠近这个老人,不过……路菲特知道,他并不是坏人,起码,几年前的那次自己妹妹高烧,如果不是老尼尔发现并且带了药过去,身边的女孩子恐怕……
就不只是不能说话那么简单了。
“安,吃饱了吗?”
女孩点了点头。
路菲特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报纸,对着老人欠了欠身子,。
“那,我们走了,谢……”
路菲特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尼尔就开口打断了他。
“额嗯,把那些报纸留到我这儿吧,反正也卖不出去了,在我这儿还有个人看看。”
“嗯……啊,也是,谢谢你的面包和药。”
他说完,把报纸放在了桌子上,拉起妹妹的手,准备离开,却再次被老人叫住。
“等等。”
尼尔随手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口袋,放在双胞胎的面前,路菲特拿起来,轻轻摇了摇。
有硬币的响声。
他抬起头,看见老人一边继续从柜台里翻着东西,一边说道:
“那些东西是我送你们用的,这报纸的钱得另算,既然都出来做生意了,心就别太软了。
“嗯,拿着吧,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你拿去防身吧。”
老人说着,再次从柜台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把精致的黑色手弩和一小盒特制的弩弹。
“这……”
“拿去吧,弩弹用完了再来找我,当然,到时候就得花钱买了。”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知道:你明白什么时候该扣动扳机。”
“嗯……”
路菲特沉默了一会儿,他拿起那把手弩,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又把弩弹放进那个装硬币的口袋。对老人鞠了一躬。
“谢谢。”
“不用谢,还有,以后不要总用你那神经技艺,太伤身体了。”
“嗯……”
路菲特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拉着安的手走出了供应站的大门,只剩下独自一人坐在轮椅上的老尼尔。
看着那对兄妹出门的背影,他轻轻一笑,又微微皱了皱眉头。
“哎……控制重力,还真是罕见的能力……可惜了,窝在这么个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撇了撇嘴,对着门口喊了一句:
“好了,丫头,来都来了,就别再门口傻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