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已被遗忘的时代,
在一个人类诞生之前的时代,
在那黑与白仍为一体,
还未分裂对立、仍为永恒的时代里,
这里只存在着三个人。
居住在蔚蓝世界的孩提们,
对他们将遭的厄运一无所知,
一对血浓于水的兄妹,
一对终不得善终的苦命情人。
时光荏苒,他们的名讳早已消逝在历史长河的冲刷,
即使命数已定,
但在那懵懂纯真的幸福时代里,
却仍然存在着克劳狄斯、奥古斯都与古登这三个名字。
克劳狄斯是一位勇武的战士,
也是守护着那女孩的骑士,
他的甲胄是煌熠生辉的猩红。
在记事起,他与她就是一对相存相依的兄妹。
奥古斯都是一位天资绝色的美丽天使,
他的荣尊使他通身出落圣洁耀眼的白色光芒。
他的披肩被这片大陆能找到的、品质最优异的丝绸所编织,
他秀发如金,披落在那华贵的斗篷之上。
古登是天使之妻,当时的她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女孩,
总是乐观又积极。
享受着对她而言,不能再好的幸福生活。
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是那么完美无缺,
在这片无尽的海洋中永恒地嬉乐玩闹着,
快乐安适,三人的羁绊在这片只有彼此的无垠空间紧密相连。
直到一天,有些事改变了。
女孩忽然变得不再安乐。
骑士想要振奋她,为她跳起振舞丝带的舞蹈,但那是无用。
天使想要振奋她,用他天马行空的奇异幻想,但那是徒劳。
“到底怎么了,我亲爱的妹妹?”骑士问道。
女孩不再为她所身处的这片永恒海洋感到快乐。
女孩不再与她唯一能交谈的两位密友产生联结。
女孩变得不满足于此。
骑士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用他荣光幻化的丝带编织着这片无穷的海洋,把它变作了一个玩具,
一个她永远不会弄丢的娃娃。
接着,他又编织出了一杯饮料:
美酒被杯盏斟满,是世间未有的琼浆玉液。
女孩再次开心起来,骑士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
他无数次,为女孩创造了数之不尽的玩具供女孩游玩。
直到一天,女孩又变得不开心了。
骑士试着为她编织一个新玩具,但那不起作用了。
她想要能一起玩耍的朋友,
她想要鲜活的生物。
天使介入其中,开始在画板挥洒出生命与喜悦,
血与肉从他的羽翼中坠落,变成了她的朋友,
一张美得前所未有的脸庞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其之美只有奥古斯都本人能与其媲美。
他无数次,翩翩起舞着创造出血、肉与骨,
数之不尽的朋友在他的羽翼和双手下涌现。
女孩再次开心起来。
然而,有一天,她又一次变得不再开心了。
骑士编织了更多的玩具,天使绘制了更多的朋友,
但依然缺了些什么。
最终,她站了起来,自己开始了织造。
数之不尽的现实开始从女孩的手间浮现。
办公室、都市、旅馆、管道涌流美酒之地;
她创造了它。
那曾经没有形态的海洋,如今漂浮着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她把她的朋友与玩具们安置在了每一个空间,
这样不管她去到哪里,这些快乐都总能伴她身旁,
这真完美呀。
三人最终和睦地生活在了一起,注视着他们一手创造的完美世界。
但很快,一切都将改变。
造物们繁衍生息,活在一片平安喜乐之中,
一天,古登懈怠了玩乐,决定去亲临欣赏她的手艺,
她在海底游曳,观摩着她造物们完美无缺的生活。
女孩不断持续地旅行着,直到她触及到了那个绝对的边际点,
在这里,所有的现实都坍缩折叠在了一个点上,
这是一道需被打开的扭结;
一个需被缝合的毯面之洞,
看起来,她的工作仍未完成。
女孩转过身来,面向她的兄弟与爱人,
她思索着,考虑是否应该让他们也知晓这个现实缺口的存在。
它是破碎的,已然超出人类理解的范围,
若不经注意,则会被进一步撕开,
如果缺口继续破裂下去,它会演变为一场灾难。
这是她的机会,
她可以创造一个天堂,作为修复这个洞口的补丁,
她能够创造一片供自己造物们居住的极乐之地,
独属于女孩的世界,她能在这里矫正她完美创作的瑕疵。
女孩创造了她的世界,形态为几何学意义上的完美,
每个世界由此到彼,充斥着缺陷,不合公理之事,不属于此之物。
然而,在这片土地上,则只有绝对的完美。
这是缝补现实的补丁。
它的美甚至胜过了天使的荣光。
这是她所创作的完美天堂,这是她本身的具现,
她进入了这片天国,浸入这片完全的幸福欢愉,
造物的数量在这片土地是那般地和谐,如此完美;
玩具的数量被安置在属于它们的范围,如此完美;
这里事事俱全,除了她的兄弟与爱人。
她激动地跑向他们,展示给他们她的天堂,
她向他们展示了它的绝对之美,叙述着自己是如何缝补的这块补丁,
但他们却并不开心,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完美,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你把唯一用来创造完美天堂的珍贵机会,留给了自己?”
她笑靥不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我修复了缺口。
看看这片土地,
它多美呀!
它是绝对的!
它是完美的终极形态!”
“这本来是独属于我们的天堂,而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们不属于这里,它仅仅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我们扰乱了这里的和谐,因为这里是仅属于你自己的栖身之处,
我们的存在搅动了这里的对称流,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骑士开始哭泣,这是他永恒寿命以来的第一次落泪。
天使站在了他的妻子那边。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是没有听到她说,如果不那么做可能会发生灾难吗?
我们的世界本来将被毁灭!
你胆敢这么嗔怪她!?”
“你这混账!”骑士吼道。
“你总是想要压我一头,让我变成那个小角色!
总是摆出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总是剥夺我妹妹的同情心与注意力!
如果你想因为这个和我争吵,那就别在这过家家了,
想打就来啊,看看你会沦落到一个什么下场。”
克劳狄斯被心碎、背叛与怒火冲昏了头脑,他挥舞着手中的丝带,
那曾经优雅又华美的造物,变作了一把为战而生的刀剑。
天使格挡并进行反击,同时兼顾不伤害到对方,
他们嘶吼着,挥舞剑刃与拳头,鏖战了许久许久,
被愤怒蒙蔽了双眼的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酿就大祸。
“别打了!”女孩尖叫着,
她从没想过,破坏这种平衡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两人的每一下挥砍,都伴随着一道缺口被撕裂,
现实崩塌,以最完美的方式被折叠与切割,
奥古斯都意识到了当时的状况,尝试逃离这里。
他挥动双翼飞上天空,但骑士抓住了他的斗篷,
一道干净利落的挥砍,他切断了天使的双翼,这让他坠落地面,
骑士越过了天使,后者则掉进了其中一道裂缝,
而女孩,什么也做不了,麻痹在了震惊中。
他的丈夫刚刚坠入了现实的绝对之点,
克劳狄斯见证着他对这天国的所作所为,
现实崩塌,
朋友故障,
玩具损坏,
天空开始交汇。
女孩跑到洞口旁,呼唤着她的爱人,
他的荣光已被这造物的缝隙泯灭,
天使变得不再一样了。
一只枯手从深坑探出,
他的血肉已被剥离,残余的仅是骸骨,
他曾经美丽、雪白的斗篷变得黢黑干燥;
他金色的长发已全数脱落,只剩下被烤黑的丝状焦炭;
他变成了一具披挂黑色斗篷的骷髅,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紫色光芒。
克劳狄斯看向天使,或者应该说是天使剩下的部分,他震惊了,
他或许赢得了战争,但也肩负了沉重的代价,
奥古斯都的残余在天堂破碎之时,爬了出来,
不再有奥古斯都,
死去的奥古斯都,
被遗忘的奥古斯都。
破碎的天使倒在草坪上,他的双手已是纯粹的枯骨,
他试着挥舞翅膀飞起,但这甚至无法让他双脚离地,
他的羽翼被折断、焚烧、毁坏了。
古登看着她的丈夫,试着握住他的手,
奥古斯都痛苦地哀嚎着,他的眼眶迸发出耀眼的暗紫色光,
所有的时间、空间与现实在他眼前浮现,
他的思维被溶解了。
奥古斯都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感受到了,那曾经能被称作他脸庞的部位,
他看着树木枯萎、天空碎裂,大海结冰,
他盯着那位一动不动的骑士,
克劳狄斯想要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奥古斯都用手抓住克劳狄斯,飞向前方,
奥古斯都携着他在深渊下滑行,深深地在现实的洞坑下低飞,
他拽着克劳狄斯离古登的世界渐行渐远,
火焰将他们吞噬,愤怒将他们围绕,仇恨将他们浸泡。
克劳狄斯最后一次抽出剑刃,砍向了他破败不堪的朋友,
克劳狄斯对他造成了足够多的伤害,让他已经没办法继续前飞了,
而剑刃,也坠入了现实的深渊,坠入了可能性的最低点,坠入了宇宙的底谷。
克劳狄斯落入了岩底的河流,他的剑直直地插在地面,
和奥古斯都一样,他也死了。
奥古斯都注视着陨落的战士,在剑身雕刻出属于他的墓志铭。
“长眠于此的是一位斗士,至高的天穹,瑕疵与荣光并存的第一位骑士。他的使命已然达成。你们皆已得到救赎。”
奥古斯都也没有能力继续存在了,他化作了虚无,
一切都变成了灰色,一切都被阴影笼罩,
怪物们不断撕咬着它残破的躯体,克劳狄斯在他身上留下的剑伤隐隐作痛,怒火灼烧着他的大脑,他风中残烛的性命被这些痛楚敲打摧残,他嗔的狂潮,他冀的失丧,他已经走了太远太远。
他真真切切地,抵达了他的终点。
火焰不断升温,烧塌了围绕他周围的虚空,
奥古斯都从视野中淡去、从记忆中抹消、从现实中泯灭,
克劳狄斯坠入海底,手上亲友的血迹成为了他永远的恐惧,
古登眼睁睁看着她的天堂,因为绝对之点的渗入变得分崩离析。
她的朋友们变得残缺又邪恶,
她的玩具们变得损坏又缺陷,
她的世界已然失败,
生命逝去,
记忆遗忘,
诸神陨落,
一切都已不再。
她无法承受悲痛,将自己变作了一尊纯粹的雕像,
她的身体无需再面对失去与苦痛。
她抬起头,抓取一片碎裂的天空,做出了她此刻认为自己唯一该做的事情。
她把所有的记忆移出了自己的脑海。
这也是为什么,你会不记得这个故事。
你已忘却。
在她的意愿之下。
但是,一个被遗忘名讳的神祇,祂又会变成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