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
“咻———轰！！！”
砖瓦四溅，石砾裹挟着破片疯狂袭击周遭行人，市民们惊呼奔逃，警卫拼命挥舞木杖维尝试维护秩序——自然是无济于事，很快就徒留警报声回荡在空旷的广场。
“呼——”安室桜慢慢站起来，动作谨慎又小心，生怕弄坏怀中的小家伙。
虽然是几十年未曾更新的初始型号，但高机动性和危险预知系统还是比人类的想象力高出许多嘛。
“已经没事了哦……怎么样？身体还好么？”安室桜轻轻拍掉她衣装上的烟尘，尽量使用温和语气安慰着对方。
小女孩儿愣愣地抬起头，人类迷惘的双眼与人偶的玻璃球四目相对，几秒之后，她胆怯而试探性地问道：
“妈妈？”
“嗯……？妈妈？”
安室桜向周围的惨相望去，可视野间却空无一物。最后，她的目光集中在仍泛溢黑烟的弹坑里，数具残破尸体埋葬在粉末与污泥中，连形状都难以分清。
“妈妈……？”
“妈妈——妈妈在这里哦～”安室桜赶紧将她搂在怀里，小心而轻柔地爱抚，生怕被看出破绽，“妈妈一直在这里哦。”
“呜……哇哇哇！妈妈，我好害怕！橘什么都看不见了，橘会不会……”
“别害怕！只是周围灰尘太大啦！橘……橘酱，咱们现在就回家，好么？”
小女孩儿点点头，安室桜俯身将她拥至背上，抓紧两只纤细胳膊，步履蹒跚向地下防空洞缓慢走去。
或许是距离太近的原因，橘眼中泪水似乎悄无声息地流淌入她的发梢。所幸始终以“敏感”为主题的“人偶设计指南”里始终未提及给头发增加触觉的建议，否则此刻神情恐怕十分难尽。
“不许动。”
忽然间，冷漠而嘶哑的低音从前方传来。
“我不想打架，而且……”她将腕部贴近刀柄，“初代人偶几乎都具有砍落子弹的能力。”
“砰！”对方开枪了。
“叮！”白影一闪，子弹瞬间被切向别方。
“看到了吧，我——”
“砰！”对方又一枪打来。
“啪！”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冲击木柄，佩刀从手中脱出，狼狈地摔于泥土间。
安室桜呆愣在原地，从战百十场，数以千计的经历间，她却是第一次见识到半自动枪之存在。
黄铜色弹壳从步枪抛弹窗中甩出，她亲眼看见击槌再次板开，沉默军官的视线穿过瞄镜指向她的心口方，扳机慢慢后挪……
然后。
———
当胸腔内的齿轮再次转响，漆黑原液重新流动之时，早已是不知何处。她睁开双眼，一小片樱花瓣刚巧飘落至鼻尖，沁泌的味道相当好闻。
军医，或者叫人偶师，将最后一层硅胶皮质粘贴在金属外壳上，若不使用放大镜细究，看起来宛如刚出仓般崭新。
“你今后不能参加战斗了，作为初始型号，许多精致原配零件都是单独雕刻的。”另一位军医边说边用笔记录着，“间歇性幻想、偶然性记忆模糊、计算公式障碍……由于这些后遗症，常规退役后恐怕也不能够改装为服务性人偶。”
“多亏念于数年功绩加持，总部特意下旨为你提供特殊解决途径——”军医合拢笔记，将平放于桌角的简陋木盒递上，“自裁，追授荣誉人类勋章；或者削去四肢并毁容，自寻生路。”
“橘酱呢？”她问道。
“那个小女孩儿？我查一下……暂时性失明，据说已经送往安全区进行检查和救治。”
“呼……太好了，”安室桜终于松下一口气，“那么，能够联系上她的父亲么？”
“当然不可能，而且据说听描述，好像还是对面的人。”
“……那，她之后会被送去哪里？”
“战时弃孤收养所吧，或者征入儿童营……不过首先要参加义务童工来偿还费用。”
“请不要……！我可以代为赎抵债务，无论是身体哪个部位都请随意拿去，把她留给我抚养吧！拜托……”
……
虽然身体变得些许疲惫、空旷，但时间与步伐却愈加轻快。阳光洒入充满新鲜气息的果篮里，在橘子表面泛起明亮色彩。
离开前线后，安室桜一时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世界第一人偶”黯淡退场的消息被政府悄悄雪藏，就像最初登场那样。
从登记机关拿走临时领养文件后，她便向着后方医院赶来。
“啊，是领养人么？您好！”护士满面热情地和她握了握手，“橘的手术很成功，今天应该就可以恢复部分视力了。”
“真是非常感谢。”安室桜深深地鞠了一躬。
“伊诶伊诶，救死扶伤属于应尽责任。”护士微笑着回礼，“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请问一下……您是哪位亲戚呢？”
“……姐，姐姐吧。”安室桜紧张回答道，“详细情况……还是由我来单独和她解释吧。”
门缓缓挪开，医生走出来，向大家点点头，示意她们进去。
橘安安静静平躺于白床中心，护士轻轻揭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巾，她慢慢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房间内一切。
“嗨～看这里，橘酱！”护士笑呵呵让出一个身位，“你的姐姐来领你回家了哦～”
“姐姐？”
“嗯，是这样的——”安室桜半跪下来，温柔地握住橘的小手，“妈妈忽然有些事情，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就委托姐姐来照顾你啦，怎么样？可以么？”
橘愣住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真可爱，”安室桜开心地捏捏对方桃腮，“想吃橘子嘛？姐姐给你剥一个哦～”
“嗯嗯……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emmmm……“桜酱”就好啦，”安室桜摘离叶枝，将一片花瓣状果肉塞进橘的嘴里，“来～叫一声“桜酱”～”
“桜，桜酱——”
“桜，桜酱。”
“桜酱。”
“桜酱～”
“桜酱？”
“桜酱！”
“桜酱，桜酱，桜酱……”
……
“桜酱。”
安室桜缓缓睁开眼睛，橘的脸颊紧贴着她，微弱地将气息吹在她的耳边。
“你醒啦，太好了……”
“我没事……为什么说这些……？”
灰尘混杂着硝烟味灌满嗅觉系统，隐约还有一丝血腥味，忽然指尖阵阵温热，某种液体正顺沿袖口涌入更深处。
“一直以来，谢谢你……”她断断续续呢喃道，“桜酱，姐姐，妈妈……”
小女孩儿的头垂了下去。
“橘？”
安室桜慌忙抱住她，却莫名感觉轻盈许多。几米开外，是仍泛着黑烟的弹坑，更远之处，服务裙在尸堆间露出一角。
她吃惊地松开手，半截躯体顺势掉落，在满是血砾与污泥的地面翻滚几圈，撞停在樱花树下。
繁盛的樱树左右摇晃，无数花瓣坠落下来，其中一小片停在她的鼻尖，难以言喻地清香扑面而来，几乎驱离了所有不堪气味。
她静静坐在弹坑与尸堆旁，直到樱花瓣湮没双肩，直到硝烟退散，直到防空警报最后一次鸣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