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日。
这一天,在克伦伯格角斗场众多牢笼中的其中一个铁笼里,两名奴隶依旧在无聊的扔着石子玩。这种抛石子的玩法是十三号奴隶叶怜跟前世的男生们学来,将七颗石子掷在地面上,抛起一颗石子的同时捡拿地面上其他的石子。
七号的手非常灵活,叶怜仅仅教了一遍她就学会了,于是两人在闲来无聊时,就这么一边聊天一边抛着玩儿。反正对于奴隶来说,石头跟她们一样都是最廉价的存在。
“叶怜,你的朋友们还没有来找你吗?”七号提出问题。
“大概有事情要忙吧,他们。”叶怜装作认真抛石子的样子逃避这个问题。她的心里也完全没底,三月的时候奥黛丽伯爵答应自己转告城堡的伙伴们,可现在已经到四月底了,不但完全没有同学们的消息,就连666号都没有来看自己。
“叶怜,你拿着金币赎身吧,不用管我了” 七号握住叶怜的手,情绪激动的说道。这几个星期来,七号经常对叶怜这样说。如果是放在从前,叶怜没准儿就把七号抛弃了,可是现在,七号对她来说也算是救命恩人一样的存在,叶怜不能昧着良心离开啊。
“没事没事,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离开。”叶怜勉强露出笑脸。
“叶怜,恢复自由以后,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 七号一本正经的对叶怜说道。
“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真的很好奇”
“叶怜,其实我一直不说,也没什么奇怪的原因,只是因为我舍弃了自己的姓名这么简单。”七号面色凝重的说道。
“舍弃?”
“是啊,从前我也跟你说过吧,我生活的村庄被一群不知道哪儿来的暴徒给屠灭烧毁了,那些我爱的人在这场灾难里,要么被杀,要么被卖为奴隶。就连我发誓要保护的那个人,也许也早就死了或者被卖为了奴隶。我没能做到任何事情,因此我就舍弃了自己的姓名。”
“那我以后叫你小七吧”叶怜伸出手,摸了摸七号的头发。
“我看起很小吗?”
“你身高没我高吧,而且这周围只有咱们是黑发,是不是很像亲生姐妹。”叶怜嘻嘻的笑着。
“叶怜,你是来自神龙国吗?我家的先祖也来自神龙国。”
“我想应该是跟你口中的神龙国稍微不同的地方。”
“也是呢。”
正在两人聊天时,外面传来了该叶怜上场对战的声音。
叶怜和七号默契的将石子藏在被窝下,因为就算是石子被奴隶主看到,也会没收。叶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容的跟着奴隶主前往角斗场,这几个月来她已经熟悉了战斗。现在的她,战斗技巧已经非常熟练,过去身上松弛的手臂和大腿,也出现了肌肉和力量。今天对战的是一只长着尖牙的白色老虎,看起来有点像过去世界已经灭亡的剑齿虎。
叶怜已经与这种猛兽有过交战,正如过去几次的自己,叶怜一边用左手放出闪烁的圣光影响猛虎的视野,一面躲避着它的猛扑。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叶怜另一只提着短剑的手并不急于出剑,只要能砍中这野兽一刀,叶怜就离胜利又进一步。
当猛虎又一次向她俯冲而来时,叶怜找准机会一个轻盈的跳跃,跳到猛虎的肩上,她双手举起短剑,向着猛虎的后脖颈插了下去,短剑没有扎穿猛虎的脖子,强烈的求生欲让它将叶怜甩飞出去,叶怜飞了很远,直接撞到了角斗场的边缘墙壁上。
叶怜明白自己没有犹豫和喊疼的时间,这几个月来虽然她的剑术和身体力量都有所成长,可一个安逸的现代人要达到像七号那样的战士水平,路途还很遥远,她唯一成长迅速的,就是自己的意志。叶怜站起身,她看到自己的左臂已经被折断了,连骨头都撇了出来。叶怜强忍着疼痛,对自己施加了治愈魔法,只要她的双手还在她的治愈就可以回复身体上的任何损伤。
重整旗鼓的叶怜看到远处的猛虎不断的摇头晃脑,由于叶怜在它脖颈上的一剑,导致猛虎的行动变得非常缓慢,甚至慢到了叶怜第一次锯齿大鳄那种冷血动物的速度。
这种速度下,叶怜与猛虎拉开了距离,不断的释放圣光球,由于当圣女时,自己跟蕾雅学习魔法时总是敷衍了事,因而叶怜的圣光球飞行的速度和精度都很差,不过在猛虎缓慢的移速下,叶怜还是轻松的就将猛虎磨倒。
观众席上,贵族们的呼声此起彼伏。正当叶怜准备离场时,一块金币从观众台飞了出来,金币被故意扔的很远,叶怜只好狼狈的追着金币的轨迹。台上的观众们见到此景象,又发出了大笑。对于贵族们的嘲笑,叶怜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比起无所谓的尊严,金币更加重要。
算上奥黛丽伯爵给自己的八十枚金币,还有七号的十六枚金币,以及这两个月来挣到的两枚金币,只差一步,叶怜和七号都能赎身了。到时候就算伙伴们不来找自己,等到赎身以后,自己可以带着七号去投靠他们。
“哥,潇潇,你们该不会真把我忘了吧。”
叶怜拿着手中的金币,自言自语道。叶凌晨是她的亲哥,潇潇和方霞是她最好的闺蜜,他们不会忘记自己的吧?离场后,叶怜无视来往的奴隶主朝着自己的铁笼走去,走到奴隶馆的门口,她被一个人拦住了,叶怜正准备道歉时,抬头发现那人是她心心念念的666号。
“叶怜,你战斗的技巧变的真的变好了呐” 少年中性且温柔的声音让叶怜感到非常得怀念。
“安…” 叶怜的眼睛湿润了,她噙着泪水,就这么凝视着这位少年。
“这几个月主人一直忙着让我跑路,没来看你真是对不起呐”
666号充满歉意的挠挠头。
“你能来看我就好。” 叶怜抱住了这位少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在这片刻的拥抱中,叶怜注意到少年袖口之下那若隐若现的“666”号烙印。果然他跟女仆安普莎不是一个人。
这一次见面,叶怜没有再让少年带她去贵族区的豪华房间,而是她主动邀请这位少年去自己的住所聊天,没错,就是自己住的铁笼里。
“你好…” 666号见到笼子里七号主动问候道。
七号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叶怜本来以为七号的性格像男孩子一样,应该会跟少年聊得开的。可实际上,三人相处时,没有叶怜从中接话,两人根本一句交流都没有,夹在中间的叶怜感觉很尴尬。
少年跟七号默默的抛着石子玩,两人似乎冥冥中形成了一种竞争关系,总是有意无意要比谁同时拿到的石子多。
“安,可能再不到半年,我和七号就要离开这里了。” 叶怜抓住两人休息的空隙,对666号说道。
“你们被其他贵族买了吗?” 少年好奇的问道。
“不是,我们攒够了钱,马上就能赎身了。”七号在一旁回答道,脸上透露着一丝骄傲。
“恭…恭喜你们。” 少年语无伦次的说道。
“其实只要我等到我的朋友们来救我,我就能跟七号都出去了” 叶怜对少年感到了一丝内疚,666号是奥薇尔大人的专属奴隶,肯定不能像她们一样自由赎身吧,她总感觉这是在抛弃少年独自逃跑一样。
“你的朋友是?” 少年问道。
“我没跟你说过吗,就是我做圣女时的朋友啊,他们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依靠。”
“噢……”少年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安?” 叶怜出口问他。
“叶怜,有件事情……”少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
“你这副样子倒让我有些害怕呢,安。”
叶怜知道666号最近一直外出,他一定是在外面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难以对自己开口,难道是自己的朋友们有谁又失踪了?或者是谁遭到了意外死亡了。叶怜在内心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少年的话落到自己耳边时,还是让叶怜感到头晕目眩。
“叶怜,领主已经宣布圣女死亡的消息了,现在克伦伯格的报纸上应该也有刊登。”
“什…什……” 叶怜说不出话来。说到底,她想到了叶凌晨的死亡,想到了李潇潇她们可能遭遇不测,没想到死亡的竟然是自己。
“对不起,叶怜都怪我说了多余的话。”少年低下头道歉。
“是啊,都怪你说了这种话。” 一旁的七号见到叶怜伤心,于是回怼道歉的少年,“我看你就是不怀好意才对叶怜说这种话的吧”
“这都是半个月前的新闻了,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哼” 七号不再理会少年。
叶怜在一旁默默无声,此刻的她在心里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也许是奥黛丽伯爵没有跟自己的伙伴们说明原委,才导致大家都以为自己死了;也许是领主大人抛弃了自己,故意不让伙伴们来救自己;也许……
也许是她已经被自己深信不疑的伙伴们抛弃了。叶怜想起来,沈平平刚刚失踪那段时间,虽然刚开始的一个月大家都鼓足干劲去寻找,可一个月后就连自己对找到沈平平都失去了动力。就像我抛弃了沈平平一样,这一次不过是大家抛弃了我,叶怜这么想到。她正想靠在666号的怀里大哭一场,却听到七号在一旁对自己说道,
“叶怜,不用担心,即使没有你的朋友,我们现在也只差两枚金币就可以出去了,到时候我会保护你的!”
七号坚定的眼神,让叶怜感到安心。而一旁的666号看到这一幕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叶怜看着这个笑容,她猜不透少年的心中在想些什么。这时候,少年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在叶怜的手上。
“这是我这次外出跑腿,主人赏给我的金币,送给你叶怜,希望能帮助到你们。”
“感谢,去了外面挣到钱,我们会还给你的” 没等叶怜说好,七号就对少年道谢,她对少年的尖锐态度也缓和下来。
“不,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士,就算把钱送给你我也心甘情愿。” 少年咯咯的笑着,红红的眼睛仿佛要把七号吞掉一般。
“漂…亮,最近听叶怜一直夸你,没想到你是这么轻浮的人!”七号的脸上浮现红晕,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夸她漂亮,而且还用女士的称呼,666号这种轻浮的样子让七号想起小时候村子里那些无所事事只会调戏女人的大叔。
在一旁的叶怜看到红着脸的七号和面带笑容的少年,心里的一股醋意也不由升起,现在不应该是我最伤心吗,为什么这两个人开始调情了。叶怜感觉插到两人的中间,用身体挡住了七号和少年的视线。
“安,等我们出去了,还能见到你吗” 叶怜转移话题道。
“嗯,你们有什么计划吗,出去以后的。” 少年反问。
“我要去领都找我的朋友们,有些话想当面问清楚” 叶怜道。
少年随即将目光移动到七号身上,
“我会在叶怜身边保护她。”
少年微微点头。随后的时间,666号对她们讲述了在外面生存挣钱的一些注意事项,叶怜并没有仔细听,现在她满脑子都想快点见到自己的伙伴们。反而是七号在认真的听着少年的讲述,并时不时对少年提出一些自己的问题。三人就这么一直聊到晚上奴隶主把晚饭送来的时候才离开。666号离开之前还专门去将半个月前的报纸给她们送了进来。
叶怜看着这份报纸,上面的描述她离世的内容就像在过去那个时间新闻报纸上的客套话一样,一面诉说着领主以及贵族们有多么多么悲伤,一面描绘着她“生前”的伟大事迹。七号也凑过来看,可因为七号不识字,于是叶怜一句句为她念出来。在这四月的最后一天的夜晚,叶怜像无数个做奴隶的夜晚一样跟七号聊天,唯一不同的是,叶怜内心对自己朋友们的期待变得更低了。
是谁杀死了我,而我又杀死了谁。
“是我杀了我……”
叶怜想到转生前自己最喜欢的一句话,她不由得叹气。也许,从那一天强迫白岚站到楼顶的阳台上时,自己的现在就已经注定了吧。
白岚,如果你还活着,看到现在这样沦为奴隶的我,会作何感想呢?自从去年被劫持以来,叶怜就不断的能理解白岚了,无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作为砧板上的肉被任人宰割的感受,她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吧。
叶怜渐渐感到了困意,她念报纸的声音也逐渐变弱,再看一眼身旁的七号,七号早已合上眼睡着,于是叶怜也不再挣扎,沉沉的睡去。夜半,叶怜从睡梦中醒来,果然自己还是很在意被领主抛弃的事情。自己在城堡的几个月虽然没有为领主做什么切实的事情,但至少自己没跟其他同学一样狮子大开口难为领主,就这么轻易地抛弃自己,叶怜难免还是有些伤心。
“leiya…leiya……lei”
就在叶怜暗自神伤之时,她听到身旁的七号似乎在说梦话。自从叶怜得到奥黛丽伯爵的金币以来,七号就经常露出微笑了,也有时候会在晚上呓语,只是叶怜听起来,似乎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又感觉是在说什么“来呀,来呀”之类的话。
叶怜伸出手轻轻擦掉七号额头上的冷汗。叶怜看着七号,似乎是做噩梦了,她第一次见到七号这个样子,不免多看了一会儿。也正是这时候,七号忽然睁开了眼睛,于是情况就变成了两人对视。
“你还好吗,做噩梦了吗”叶怜的手还放在七号的额头上,“小七,能问你个问题吗,雷亚是谁呀”
看着叶怜诚挚的关心,让七号有些尴尬,她把手叠在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小时候的玩伴罢了……”
“我认识领国的首席魔法师好像就叫蕾雅·扬。”
“不,那是贵族吧,我说的那个人肯定已经死了,我们都是平民不可能成为贵族的。” 七号叹了一口气,情绪逐渐稳定。
“是啊,同名的人有很多呢”
“叶怜,如果能出去我一定会保护你,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放弃。”
叶怜不明白为什么七号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也许是因为村子被屠戮时,她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玩伴吧。“我一定会保护你”
这句话叶怜从出生到现在,不知听了多少次。许多人都围绕在她身边,许多人都对她说,我会保护你。可是,这些人做到的,也只有安逸时候的陪伴而已,自己真正遭逢危险,那些她托付心意真切的相信过的同伴,没有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
七号,你真的能保护得了我吗?
叶怜无言,只是在宁静的黑暗里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