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跟随着风的舞步,时间领着虚无奔向地球的另一处。
放下已经成为碎片的酒瓶,难受大过所有。
我猜我没醉,喝酒的自己认为有了大比天的勇气和毅力做出格的事。
于是捂住想吐的嘴,跪坐在高有27层的天台上看天,以懒的名义记下这段人生事故。
今天。
妹妹病死了,打来的电话多到让手机爆炸。
父亲、大姐、二姐、哥哥、伯伯,甚至妈妈。
翻看通讯录列表,我耳鸣着幻视病死的妹妹也打来电话,选择抽掉手机的sd卡。
下午三点多叫的前男友,让他过来喝酒,我讨厌酒。
前男友不喜欢我,前男友有女朋友?没在乎这个,他面对我时都是吵架,不知过了多久才走。
“没一个托付的上的,就是,就是,就......”
在我放弃从小区楼顶跳下去的幻想前,我发誓远离家人,可能他们都不会选择救我。
我从没在现实里找到实现的如果,可能世界上没有为什么,只能放纵自己的思考飘到遥不可及的存在。
我很懦弱,渴望世俗时选择放弃生活。
我恨世界。
我原本生活在一个父系家庭里,妹妹生病后我与家里所有人的关系以自由落体的方式下落。
我和妹妹是父亲的女儿,是不同的母亲生下的姐妹。这并不阻碍我和她的感情在年复一年的相处中升温,因为我和她在性格与认知中保持相同。
我不知道妹妹经历了什么,就像妹妹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们对待彼此以最好的态度,在她身体还没有检查出问题前,我们一起逛街、买东西、打游戏,和世界上的其他血亲姐妹相比没有不同。
我们有各自的秘密,只因为这些秘密无法向家人言说。或许这些事情的存在刚巧不被家人接受,或许这些事情的结果刚巧不想被人心痛,或许这些事情的意义需要被埋葬在心里。
直到某一天,一方先忍不住,像刀子一样捅开身体挖掘内心的戾气并痛哭流涕。
当我们的关系真的达到“某一天”的程度,“某一天”变成了“某一年”。如果有未来,这个“某一天”会变成“以后”。
我的身上没有被照耀以妹妹的寄托和希望,妹妹的身上却充斥着我的寄托和希望。我们都知道落空的可能大过成功,而妹妹很聪明,她放弃了期待并平等的对待每个人。
我宁愿妹妹笨一点,天真一点,好运发生的多一点。
这样我就能勾着妹妹的手,上天台喝酒看云时没有多余的烦恼。
这样我就不会记着我的妹妹躺在病床上,告诉我,其实她认为我比她可怜的更多。
对此我什么都不说。
我,却什么都不说,哪怕是妹妹死亡的事实,我说不出口。我想说,且在其他人看来必须要说,为了让我闭嘴,我的妹妹让我记住一个又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而我只能像个傻子,像中世纪远航时吃黑面包的渔夫,面对一直在变坏的现实却找不出理由。
别人可以埋怨,我不可以。
因为我知道坏血病的治疗依靠VC,就像我知道妹妹一开始就选择了死亡。
所以我打翻从小相依为命的渔船,就像俗话里说打鱼的人死不在大海里。
我想、我猜、我只愿认为妹妹没想过我会为了她而和家人闹掰。
“哪怕为自己争口气!”我说,“我不会再回去,回到我无法评判的父系家庭。”
说完这句话后,我终于听到消防楼梯的动静。
我却开始希望通道口出现的是我认识的人,无论是谁——拉我一把,我不想死。
得知妹妹生病的第一人是我。
起因于妹妹忍受了不知几天的疼痛后,让我带着她去医院检查。
而入院建议同样是由我发给我们的父亲,记得妹妹仅有几次的哭也包括了这个时候。
妹妹接起父亲的电话。父亲自然没有责骂,只是在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而妹妹也是在这时泛起泪花。妹妹很痛苦,当时的我不能理解这种痛苦也找不到她痛苦的原因。
可我会心疼妹妹,无论是病还是哭泣的事实。
依妹妹所说的事实,让我带去检查只因为现在是期末考的复习阶段,说自己怎样难受都只会被父亲当成是逃学。
但父亲否定了他不会带妹妹去医院的说法,因为妹妹从没有和父亲说过她身体突发疼痛的事情。
妹妹没有说话,她放下拿电话的手。妹妹怔愣着流泪,我接来手机,和父亲搪塞几句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放入包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住了她的全身。
妹妹比我高,此刻我用双手彻底环住她的身体,而妹妹也没有迟疑的抱住我。
我们没有关注地点,没有关注周围是否有围观的人,我们是这样亲昵。
我们从不这样做,回想这件事,这是、也只能是我和妹妹的壮烈告别。
而等到手续办理妥当,妹妹真正开始告假住院又是另一件事了。
住在医院的时候,妹妹讨厌的客套和吵闹变成了她余生记忆里的烦恼。
妹妹所住的病房比较小,除了她自己只有一床病人,对方是个“幸福”的七十四岁婆婆。
自入院以来,这个病房的争吵就没停过。
父亲选择放弃离家近的医院,转到了市医院治疗。
我也在不久后放弃自己服务生的工作入院照顾妹妹,父亲以此为前提支付我日薪,好代替同等价位的护工。
直到半个月前,我找房子租了一个月并远离了我的家人。他们甚至让妹妹发信息找我,而妹妹什么消息都没发送。
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实在称不上好。
只因为我的妹妹和我的父亲一起生活,所以经常回父亲家。
妹妹住院期间,我不当“护工”的时候我也会回父亲家里住,睡在我妹妹的房间。
至今,我还是不愿叫他“爸”。
妹妹的妈妈得知妹妹住院的消息时,像是毒蛇,逮谁咬谁。
无论是我,父亲,我的伯伯们,她都骂着,并要求妹妹跟她去更好的医院治疗。
我明白这位妈妈对孩子的执念,至少她看上去比我的父亲更爱我的妹妹。但毕竟不能不签协议就把病人带到另一座城市,她想找护工看护时我就成了我父亲的挡箭牌。
最终这位妈妈只能在她每个月短的不能再短的假期里无时无刻去想她的女儿,去祈祷她的女儿没事。
我其实很想和这位妈妈面对面聊几句,只是她想她的女儿时,她什么话都听不进。而她看女儿的眼神,就好像是她看她自己。
所以要经常和这位母亲发来的消息斗嘴,同样需要费心处理的就是其他远亲的恭维和唏嘘。
只是妹妹身上的淤青随时间增加着,她也变得对外界的触碰越来越敏感。
于是入院许久后的某天,在一个远亲捏妹妹手臂的行为后,妹妹把桌子上的玻璃杯砸向了这位远亲。
实际上不能称之为远亲,因为对方和我们的关系并不很远,因为这种事情发生后我的家人们选择责怪妹妹。
这件事情的立场就变成家人和远亲沆瀣一气,而我的妹妹背对着这些对她进行伤害的人,如同已经接受了百八十年,我只是看着我的妹妹受伤,站在离妹妹很远的地方旁观。
我无力着。我很爱我的妹妹,但是她左手拿着张“不要靠近”的纸,胸口已经插了利剑,右手拿着拉开保险栓的枪等待最后一击的到来。
而曾经抱住妹妹的我,胸口同样有着剑的伤口。
这很痛,我不想死。
这使我第一次有了要逃离的想法。
看望隔壁病床老人的多是结伴而来的青年人,这个老人曾经是教师,有着她自己都数不清的学生。
对人话很少却也安慰过妹妹,一生没得子嗣,任职时认过个还是学生的养女,现在却不知道在哪。
但老人有钱,她请的护工和她关系很好,她的学生也时常看她。
也就在半个月前,这个老人去做了手术,我看着病床被推出病房,耳边嘈杂得很。
老人的脸很快淡出我的记忆,我甚至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婆婆——并且来看她的青年人和她根本没有很重的感情。
婆婆的养女呢?当然嫁人了。
“嫁到哪里了?在天津吧,这哪里有地址。也就是养女,唉。”
这些声音跟着病床离去,然后再没有出现过。
这个婆婆她手术成功了?失败了?有人照顾了?养女找到了?
脑袋里乱糟糟的,长期待在病房让我得不到正确的反馈。
直到几天后,有人说她死了。
我记不清楚是谁了,可能是来打药的医生护士,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我无意问了这件事。
只是得知,哦,婆婆死了,七十四岁也算寿终。
如果放在平常我绝对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和自己没什么交集的人而大作情绪,可现在不是平常 ,我已经在这个压抑的病房照顾我想死的妹妹很久了。
终于在一个晚上,一个没有任何人来探望夜晚,在第二个病人还没安排进房间前,在这个小却空旷的病房里,我开始要命的哭。
心脏痛的要命,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为什么?
妹妹张了口,或者没有张口。我只记得她看着我,躺病床上的妹妹独自撑起身体,我想这一定很痛。
妹妹发出声音,为什么?她是病人,现在看上去风轻云淡。
当我意识到妹妹在安慰我时,才听清楚她的话。妹妹靠坐垫直起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她的样子,都比健康时丑了许多。
“......到死亡的过程很短,可是我也记不得自己煮过多少次饭,做过多少事。”
我依然在哭泣,心脏跟刺穿一样的痛。我开始疯狂的想喝酒,我讨厌酒,但是现在我愿意喝死,比病床上的她死的更早。但妹妹还在说,我看不清她也几乎听不进去她的话。
“别担心我,我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
我又开始讨厌身边的一切,从没比这时更恨这个世界,现在我看她哪怕一眼都是痛苦和溢出的绝望,我想逃避也真的这样做了,哀求她不要继续说。
于是妹妹停下,整个病房只有我哭泣的声音。等到情绪稳定时再抬头看她,妹妹已经重新躺下。
我伸手将被子给她盖上,妹妹看着我,说出觉得我可怜的话。
此刻,我似乎看到妹妹背后伤害她的人都不见了,因为她已经用枪射穿了自己的脑袋。
然后,妹妹顶着这副必死的身体,把枪递给了我。
没有接下。
这种对生的渴望超出了自己的理解,我选择逃离。
甚至背过身前没有看妹妹的眼睛,甚至忘记检查妹妹的枪里有没有再杀自己一次的子弹。
我想逃离,我要逃离,躲起来,远远的。
最后我搬出家,不再到父亲那里。
听到我的租房消息后,妈妈给了我一笔钱,并对我父亲家的档子事一概不提。
我也曾尝试得到家人的理解,譬如打电话给二姐,小时候最亲近的人,我大伯的女儿。
我和二姐聊了近一个小时,可她哭的比当时的我哭的还凶,同时质问我为什么。
于是“家人”都知道了我要放弃我的妹妹,选择远离她。
直到妹妹真正死去的现在。
我终于放弃对生的渴望,无比想用这把射穿妹妹脑袋的枪射穿自己的脑袋,而这把枪被妹妹擦干净,出现在面前。
意识到这点后,我走上了小区的天台,在理智彻底耗尽前渴望有人能救自己。我猜妹妹死前也一定是这样等着自己,现在报应来了。
我原以为能救自己的只有妹妹,听到动静时就变成了谁都可以。
......而那声来自消防通道的动静已经消失了。
妹妹说得没错,我确实比我想象的要可怜很多。
17岁生日,我和家人们在KTV唱歌。在结束前,家人们提议我和我的妹妹来上最后一首,用我的新手机录下这首歌。
那个时候妹妹还没有高过我,尚且稚嫩的声音和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我的腿上坐着她,很轻,很亲。下巴刚好可以靠在妹妹的肩上,我和她用同一支麦克风,黑红配色到现在也不过时。
我绝望般的打开手机,打开文件夹里重复下载收藏着的录音,时间调整到1:37,就好像我回到了这家当时镇上唯一的KTV,回到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17岁。
“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这简单的话语,需要巨大的勇气。”
“没想过失去你,却是在骗自己。”
“最后你深深藏在,我的歌声里。”
“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这清晰的话语,嘲笑孤单的自己。”
“盼望能见到你,却一直骗自己。”
“遗憾你听不到我唱的这首歌,”
——多想唱给你。
“多想,”
“唱给你听。”
我终于忍不住,拿起这把被擦拭干净的枪,醉酒的身体却怎么都不争气,好不容易站起来,没两步就又这样直挺挺地狠狠摔下去。
我忍住想吐的心,挪到天台边,上方红色的人造灯光无尽闪烁着,向远方传达世界依然在正常运行的事实。
而后传来脚步声,声音就在耳边。
“今天会下雨,夜太晚记得回家。”
这是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我回头,发现二姐在天台门口。
“对不起!”二姐在喊。
“回家吧!真的,大家都在找你,没有怪你!”
我透过二姐,看见妹妹在楼道里,她同样看着我。
“好。”我点头,泪水比想象中还多。
我从没在现实里找到实现的如果,但是总有打破沉默的事而且很多。
我还是恨这个世界,但是我觉得需要暂时放弃从楼顶跳下去的幻想了。
世界上还有数不清的女孩,我得给妹妹收拾完遗物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