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她墓地时,手上抱着康乃馨。
这儿的保安是个老大爷,和他聊了几句。老大爷话很多,他说:“你一定爱她。”说这句话时他是笑着说的,我也就跟着笑了笑。
但是那些话的最后面跟着一气:砸砸。
我猜他要和我说,这样不值得。
新鲜的捧花很贵,她那墓碑很好找,样式看上去却像只有半截。上面刻有她的名字,没有墓志铭。
墓园所有墓碑的背后都有一块巨大无比的二维码,它好像丑陋的斑,嵌在死者头皮上。
距宣传所言,扫一下能出现死者的生平。
嘿,但是它显示系统错误,扫出来什么都没有。园方没有做好网站,他们大概在很久之后才会做好。
也许她本就没有任何要留下的故事。
我蹲下,把花放在她碑前狭小的土地上。我没看见她的照片,不过我记得她的样子。
早上买花时没数这里有多少朵,总之是一大捧。买康乃馨是因为花店里有的康乃馨最多,它们加起来就重的难起腰了,很费钱。
记得她过去谈她自己,“我会向我认识的人评分,当他们死后我会根据我的评分为他们做后事。大部分人只有一朵花,像是水百合、白玫瑰、红玫瑰、康乃馨、郁金香。要是乐意我会去偷朵山茶花,然后在他们坟前占卜,说他有没有来生。最后一瓣是单数就没有了。”
“那我呢,在你心里我值多少花。”
“你死了我会给你守夜。”
价值在守夜时不去附赠一朵花。她没说守夜时有没有花给我,她不会给我花的。
现在是她走了,也没问过她自己在我心里的价值。抱着逝者为重的态度,我买花,但是不会守夜。
在曾经,我们谈很多事情,谈过了很多事情。
她有一本写博客的本子,在一对一的时候谈这些会很尬,但是网络上就,还不错的话题。
她向我聊过其中的大部分,就像患者与医师。
不过,她不是,我也不是。
半个月前,我们见面,然后分道扬镳。
......
最开始,我因为学业压力没法表达的问题,去上网问原因。
我有加进一些群里讲,没人回过我的问题,这里的人都有些问题什么的,或许?他们说自己有病,一些我从不知道的事情。这不是有趣的事情,至少我这样觉得。
我在问答网站上写了烦恼,有人留下联系方式,我点开后发现是她的主页。
那个时候她就几篇文章,里面写有处理情绪的原因、缓解压力的方法等等。我还从没见过有谁把这些都融进文章里,一条一条罗列出来。
在此之前我只看过心理指导手册,上面从没写过安抚手势和负面情绪的宽容。后来我看了绿色的大青蛙的故事,一本关于心理的书。那本书丢了,我忘了它的名字,我记得它也没有讲清这些。
很棒。那些文章很棒,值得一提的是,文章的内容我熟读的基本能全部复述。于是我开始经常使用这个网址,为了她的文章。
这个状态持续了有一年,我没发表过任何评论,其他人在文章底下发表的想法寥寥几条。
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上大二,她开始不再更新文章,博客几乎成了关闭状态。
十一月份时,她删了文章,我终于向她私信,问她为什么删掉那些文章。
她的回答是:你很喜欢我的文,谢谢你,我会恢复它们的。于是第二天,我见到了消失的文章,我感到开心。
聊天没有在此终止。
她比我大两岁,不出名,一直没什么粉丝。文章数量也不多,至今也就二十篇不到,篇幅长短不一,最长的字数有三万。
虽然她只比我大两岁,阅历却好像比我大了有二十来年,聊天总归是她先开头。
最开始谈了有许多事情,像是文章内容,a篇和b篇的联系,她说这些文章看不懂也很正常,每个人对故事的理解都不一样。
好像朋友,从最开始我就认为:总该见见面的。我们离得近,我又非常喜欢她的文章、她的处事态度、她的风趣。我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好,曾经也没有后悔见面的决定。
现在?我不知道。
她和我见面回去的第二天,被人发现上吊死了。
.......
实际上这次会面被拖了很久,这和我的学业有关。有抱怨的是我,提出见面的也是我,她从没有异议过,每天留有有充足的时间。
“当然。”
“可以没问题,处理好自己。”
“也行,就这样。”
我还是很羡慕她的,当时正值考核期,面对各种奇奇怪怪考核项目的我非常疲倦。她就问我平日怎么样,永远都有精力解决我的问题。
有时会问的很详细,然后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像一开始她为我说明文章,这些事情象征着什么。
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不越界,不说些奇怪的话,知道对方喜欢什么东西,有时会互相邮寄礼物。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大学生涯接近最后。
不得不说我确实爱她,但不知道自己是出自什么的爱。我对她有仰慕和依恋,那种如果没有她就不确定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做,聊天成了习惯。
我又非常肯定自己不会和她恋爱、不会和她有恋人关系。如果她需要,我可以带着她私奔,让她和别人有完全安定的生活。
以及,我们见面时非常平淡。
面对面,好像以前我们见了无数次一样日常。
印象最深的是她的钥匙扣,那个钥匙扣是我送的,第一眼看见就认出来了。
见面的地方是条步行街,两个人去奶茶店买16块钱的奶茶两杯,各付各的钱。
我们走路时并排,同时迈同一侧腿。喝奶茶时我咬住吸管,她说这样的习惯不好。
她跨的包样子像只小猫,我没带包,大衣口袋里能装很多东西。
逛街压马路,边逛边吃。两人吃的意外的多,她说这家店的鱼丸卖的口味太老,我没吃出差别就附和她说的好。
末路连接公园,大学城实在没有景点可去,计划变成了电影和晚餐。
这部电影真心超烂的,在回旅馆的路上她一直这样说。
我们一起呆了三天,期间我们没有发生矛盾。她带了她用来写博客的本子,有手掌大小。翻开时,可以看见其中的涂改痕迹占了内容的大部分。
回顾这些时,我问她:
“你很适合创作两人为主题的故事吗?”
“嗯?怎么说。”
“你创作的故事有很多是以两人为主角进行的对话。”我给她指了几段,“可能因为这些故事都是有原型的。”她说这个她没注意到过。
“两个人对话完全没有问题,你想啊,那些西方名著不都就几个人名转来转去吗。”
她用自己的臂膀比了很夸张的动作,“世界真的超级小啊。”
我点点头,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
实际上这种讨论过去我们每天都有说,我们只是在重复着我们说过的事情。
但是有些实在不适合放在一对一的时候说,所以我们说的话也没有很多,比预想中的要少。
只在离开前,她讲了些不同的事情,当时我们在咖啡厅喝茶。
“记得吗,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
“我说你没有病,只是有些情绪还不会处理。”
她笑了笑,眼角有很重的纹。
“我不是一个心里医师,你也不是我的患者。你没有病。”
“这很重要,时常记得这点。”
她放下茶杯,我以为她还要说其他事情,但是没有。这些都是很早以前发生的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翻出来讲。
所以我什么都没回答她,她就把那本写博客的本子塞给我,要我拿着它。
我没推托过去,于是我最后送她的礼物成了一块甜饼干。
上高铁前,她说:
“就此分别吧。”
“嗯。”
“分道扬镳儿~”
那是一种轻快的语气,她把“镳”字读成了上声,末尾的儿化音非常清晰。
她说这句话时已经背过身,我笑了,人群的熙攘盖过一切,她没有回头。
我就再没看见她的样子,追不上她了。
......
我能详细描述的只有这些,妙语连珠说不出口也没有。
她回去后断了联系,我因为不知道原因就在博客上找,最终得知她的死讯是在她朋友的留言里。
我得知这个消息已经很晚了,没赶上她的葬礼,也没赶上头七。我只能在她下葬九天后,请假过来看看她的碑。
生活真的是一团糟。
守夜拿什么补呢?我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她走了,我却至今也搞不清楚她在我心里的价值,只能买花。买上更多的花,买到让人知道重、份量多到心痛的花。
现在,我跪着。在她的坟前,我没有流泪,我只是抱着这捧花,就好像我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