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茅屋木门缓缓打开,一位二十五六模样的朱裙丽人推门而出。
她螓首蛾眉,朱唇皓齿,面容乍一看并不动人心魄,可雾鬓云鬟之上步摇华光灿灿,却也比不过她唇角噙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方看起来极沉的黑木长匣被她单手斜抱在怀中,几乎有她半人高,但她行动之间却丝毫不见忙乱。云肩披帛,丝绦曳地,衣裙勾连之间娴雅尽显。
缓步踏出茅屋,这位被称为“晏真人”的女子看见佐叶后先是一怔,随即对着他便绽开笑容,眉眼舒展,神采飞扬,姿容更盛。
看着那笑,佐叶仿佛在自然醒来的早晨看到了第一缕越过窗楣的阳光,暖洋洋的,只是看着便得到了难言的幸福。即使一向谨小慎微,也晓得盯着人非常失礼,但一时间佐叶仍是挪不开眼睛。
不过女子并不在意,还有些觉得可乐,于是以袖掩唇打趣道:“有什么对不住的?只不过要是知道你要带个小人儿来,不如再晚来一时半会,教我先拾掇几个面饼带到这儿烙着吃。”
话虽是对戚流芳说的,但她却是斜乜了佐叶一眼,顾盼流转又轻笑了起来。佐叶先是一惊,手下意识就摸上了通红滚烫的脸颊,然后这才受到惊吓般收回视线,一时间简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幸而戚流芳已晓得他这大弟子脸皮薄,轻挪一步挡在佐叶面前,接话道:“怎敢怎敢?都是我的不是,今日看在我新收了大弟子的份上,不如且先饶我一回?”
“戚上人怎么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女子款款拾阶而下,行至佐叶身旁,弯下腰凑近他。佐叶被吓了一大跳,忙往后倾身差点摔倒,退了一小步才站住。
“小家伙,先前不知你要来,没备什么拿的出手的礼物。不如这样?我先赠你这储物戒指与柴刀,待你砍够五千根竹子,放进这储物戒指里交给我,我便予你个顶好的物什,如何?”
女子朝佐叶伸出手,掌心里有一枚银环戒指,想必所说的柴刀也装在里面。
佐叶像是被灌了一大碗迷魂汤似的,恍恍惚惚就行动起来,等反应过来时,储物戒指已经被攥在了手心。他看了看戒指,又看向女子,只觉得又做了丢脸的事情,嗫嚅了一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低着头像是非把自己种进地里不可。
“那就说好了,我姓晏,名阳韶,暂居在器峰,就在主峰左边的山峰上。”她直起身,朝佐叶眨眨眼睛,“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接着她召来飞梭踏上,回眸看向戚流芳,意味不明地说:“我先去了。”
戚流芳亦点头回应,与佐叶一同目送她离去。佐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却听得耳边衣料摩擦声,竟是戚流芳半跪下来,正好与佐叶平视。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有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恐怕不能留在此处。这枚令牌是我的副令,虽无主令的权限,却可以代表我的身份。你且拿着,记得要先去主峰知事堂申领弟子令。”
一道华光闪过,一枚黑色令牌出现在戚流芳掌中,他将这枚令牌挂在佐叶腰间,又点点肩上玉龙的脑袋。
“剑鞘我另有他用,不能留下给你护身,且让玉龙跟着你。玉龙,往后你跟着佐叶,勿要让他伤着。”
玉龙闻言乖乖沿着戚流芳手臂游向佐叶,其间龙身再次缩小了几番,只余手指粗细,这才缠上佐叶右手手臂。
“玉龙随我入道修行,幼时所用的启蒙书简大多存在它身上,另有些治疗补气的丹药和品相不错的灵石,需要时让玉龙取给你用。”
语毕,戚流芳起身,摸了摸佐叶的头,又道:“我会尽快回来。”
佐叶自知无法挽留,但张张嘴又说不出来什么告别的话,只好点点头。
戚流芳面露无奈之色,想他当年,只不过是被宗门师兄接引进外门,就一身“老子第一,老天第二”的自大做派,进外门就像少爷回了自己本家一般。反观他这弟子,虽说一跃登入仙途,却仍是万分小心内敛,身上半点少年意气也无。
不过他手头之事实在要紧,做完倒有大把时间支使,届时再长谈未尝不可。是以戚流芳再未停留,转身化作一道光极速向峰外掠去。
望着戚流芳离去的方向,佐叶松了口气,但也莫名有几分丧气。
原是凡俗农户之家默默无闻的二子,一生除埋头苦干、娶妻生子、生老病死之外不做他想,如今竟被发现天赋不俗得以拜入宗门长老门下,此等之事落在谁身上不称作大机遇?
可毕竟佐叶从未出过远门,何尝学过为人处世的道理?现下骤然要随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学艺,父母竟然半点嘱托挽留也无,认下的师父同样是不能陪伴左右。
华春峰顶野竹环合,举目只见露浓青霭,寒潭幽邃,方才还未察觉的失落心绪霎时间涌上心头,直叫他鼻头发酸。
就在此时,手背处传来的微凉的温润触感唤回了佐叶的神思,低头正对上不知何时蜿蜒而下腾挪到他手上的玉龙。玉龙伏首在佐叶手心蹭了蹭,抬起前爪指了指屋子的方向。
“你想让我进去看看吗?”佐叶捧起玉龙问道,玉龙轻轻颔首颔首回应。
美玉雕琢的龙首细致入微,威严沉稳而没有丝毫活物的灵动,但它指路回应的举动仍然让佐叶心情稍定,脸上亦多出了几分笑意。
在玉龙指引下拾阶而入,茅屋内只有半丈见方,甫一踏入屋内所有陈设便尽收眼底。
正前方靠墙摆着一条设了架子黑漆矮长几和一张蒲团,右手边的上有一扇支起的小窗,刚好让阳光落入空无一物的竹床。一台掉漆小柜子,空荡荡、孤零零地立在左边,剥落的颜色看上去快要发霉了。
佐叶立在屋中,不禁在心中暗暗想道:也不知道晏真人先前在屋里坐在哪?也许在竹床上小坐了一会吧,幸好竹床上的木刺没勾到她的裙子。
见佐叶许久未动,玉龙摆了摆尾巴纵然一跃,落在竹床上,张口吐出一叠整理齐整的被褥与一方塞满玉瓶的小盒子。
突然出现的物什吸引了佐叶的注意,他从前在乡中蒙学曾学过些浅显的修真常识,也听过储物法器。可夫子也是从未踏出城池多远的凡人,哪里亲眼见过修士法器?因此课上夫子讲得云里雾里,佐叶也只当是识字罢了。
可此时见到真正的凭空取物,佐叶好奇之极。虽然装模作样地在竹床边弯下腰,佯装镇定展开被褥,可眼睛实则可劲地在瞧玉龙的嘴巴,一不留神忽略了夹在被褥里的纸条,等它顺着被子落到了地上才注意到。
佐叶赶紧把纸条捡起来,他识字不多却能读懂纸条上的娟秀的笔迹写着的满是诸如哪个是被子、哪个是褥子、床要怎么铺之类的蝇头小事,再仔细看装着丹药的玉瓶上也用红线捆着纸条,而且尾端还再精心不过地打了同心结。
不用细想佐叶就知道这大约是他未来的师娘准备的,他嫂子嫁进来之前也是这么用同心结系着给大哥缝补的衣裳,每次大嫂送衣裳来时大哥也总是像师父今天这样嘴上说有事、脚下窜得飞快,小弟闹着要跟去,爹还骂道俩相好亲热你凑什热闹。
只不过师父的相好肯定不会是晏真人,像晏真人这样的促狭性子,若是心上人连被子褥子都分不清肯定要被她调笑到恨不得识遍天下被子堵住她的嘴呢。
想到这里,佐叶不禁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