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虽然一开始就抱着“想要了解避难所中的人们”的想法走出了图书馆，但罗莎琳并没有向居住区靠近的意思，只是远远地注视着葬礼的进行，直到火光完全熄灭之后，少女才无声无息地转过轮椅，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罗莎琳，不去看看吗？”
“想去，但现在还不行。”
少女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在纸张上补充起来。
“避难所太小了，就算再怎么不关心，每个人也会很清楚地记住其它成员的样子。我没办法和他们解释我为什么能从图书馆出来，也不能带给他们虚假的希望。一个连我都不知道是否有可能成功的计划也许能让他们短暂地振奋一小会儿，然而一旦失败，他们会比现在更加绝望。”
如果不能保证确切的未来，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也不说。在罗莎琳看来，被安排着工作的幸存者们只是活下去就非常费力了，更不用说冒着被蠕虫们发现的风险在废墟中寻找不认识的材料。无论从个人的情感还是更高的效率上来说，最适合完成这件事的人都是自己。
“前面......是什么？”
身后的女孩突然停下了脚步，过了好一阵才递来满是惊叹的纸条。低头思索着什么的罗莎琳这才恍然般抬起头来，看向奈伊所指着的方向。
这是一个相当宏伟巨大的建筑体系，以奈伊的身高即使仰弯了脖子也完全看不到建筑的尽头。在夜幕的阴影之下，占地极广而又高得可怕的建筑群就像山脉一样蜿蜒起伏，即使窗户被风沙锈蚀，墙面被战火凿穿，也丝毫不影响它给人带来的震撼。无需任何设计与华丽的装饰，哪怕只剩这样的一具尸体，就算是巴塞罗那大教堂或是埃菲尔铁塔在它的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只是过去的工厂而已。”
罗莎琳轻飘飘地回应着，好像在写明天早上吃压缩饼干还是罐头食品一样轻松。
“虽然最初的避难所有比这个大得多的，不过那些建筑在战争或者怪物的侵蚀下毁掉了，所以现在能找到最大的就只有这个了。”
“好厉害......这么大的房子一定要做很久吧？”
“嗯，确实蛮久的，就算用上打印的技术也需要足足三个星期才能完工......”
回忆着书中看到的知识，本能般做出回答的罗莎琳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笔锋一转，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这是星际的时代，奈伊。即使我们没能亲眼所见，也无法否认人类有着遨游太空，点亮星海的能力。与之相比就连过去的神话和传说都显得想象力匮乏而无聊——但很显然我们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无可匹敌，再辉煌的过去也和现在的我们无关，八十年前人们可以搭建起通往别的行星的太空电梯，八十年后我连和近地轨道的卫星联系都一筹莫展，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落差呢。”
文明的没落和罗莎琳其实毫无关系，倒不如说如果没有罗莎琳，现在的幸存者们能不能保留中世纪时代的知识都尚未可知。但科学爱好者看到这样的落差难免感到由衷的悲哀，时间对于万事万物的冲击居然这样强烈且不可转移，未尝不让人升起一种“人类的命运本就如此脆弱”的哀叹。
“但这与你我无关，奈伊。”
抢在身后的白毛萝莉安慰自己之前，罗莎琳早就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我的愿望只不过是探索和学习新的事物，你更是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时间去验证一切的想法。人类的未来和结局什么的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的尺度来说都太过遥远了，也从来不应该是轮到两个小女孩去担心的事。
所以，打起精神来吧，我们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缅怀和悲叹什么，现在我们只是作为新的旅客，来此观赏人类文明的杰作，一次验证【科学】所能带来的奇迹。”
这确实是了不起的奇迹。
高达数千米的摩天大厦在无人保养的情况，于这颗随时挂起飓风和沙尘暴的行星表面屹立近一个世纪，只要稍稍想一想就能意识到这需要多么可怕的力学和材料学的科技。这条世界线的人类的确将对知识的热忱和对未知的探索发展到了难以想象的极限，如果不是还惦记着残留在这颗星球上的宝石，以及对蠕虫材质的好奇，他们甚至能够用无可抵挡的射线贯穿整个星球，到那时无论是蠕虫还是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都将变为宇宙中飘荡的灰尘。
“此刻，我们与神明别无二致。”
这并非来自奈伊或者罗莎琳的评语，而是被镌刻在工厂正门的一行大字。当女孩努力地试图推开紧闭的大门时，这行几乎是有些傲慢的自夸毫无阻拦地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这是......”
下一刻，原本失去电力锁死的大门豁然消失，整个世界一片黑暗，无论是眼前的工厂还是头顶的星空都消失不见，只有两人的身边像是舞台剧的聚光灯一般，落下微弱的辉光。
“当这个世界的人类第一次走出他们的恒星系，利用殖民船来到另一颗宜居的行星之时，那只舰队的指挥官认为这是媲美【天堂】或者【阿瓦隆】之类的传奇，于是这句话被当做人类的座右铭，刻在人类修建的每一处工厂的门前。”
忽然响起，但又绝不突兀的声音在两人的身边响起，将过去的故事以和蔼温柔的语气娓娓道来，虽然听不出声音主人的性别与年龄，但祂的语气就像读睡前故事的父亲一样温和。
“我很喜欢这句话，人类有着这样难得的勇气和近乎傲慢的自信，真是相当难得的觉悟。为了验证他们是否真的有如他们所说般伟大且不可战胜，我在这里埋藏了一点点我的造物，但现在看来真是可惜，他们不仅没有展现出坚不可摧的意志，甚至连让我喜悦的混乱也转瞬即逝。”
以轻佻语气谈论着人类衰亡原因的主人终于从黑暗之中走出，祂有着过于奇特的外貌，即使就这么注视着祂的面庞也会在下一秒忘得一干二净。但奇怪的是，即使不去注视祂，也能很轻易地了解到祂是怎样的家伙——
一个身穿笔挺的燕尾服，带着高高的礼帽，面色黝黑，笑容爽朗的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向奈伊的方向脱帽行礼。
“真是好久不见——对你而言应该是第二次见面吧，我可爱的女儿啊，你的父亲，拉托提普，将为你谱写最为混乱，最为无序，最为美妙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