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亡,可怕在无法避免。
“我们心怀平凡的愿望~”
“日夜追逐和平的曙光~”
“愿未来如初生之光~”
“护我们走向远方~”
那个男人哼着歌……
声音沙哑,落寞。
一剑,一念。
只有一道白光,
然后那道对她而言不可撼动的身影就倒在了地上……
太快了……以至于青幽以为血屠举刀时手一松把刀摔在地上,滑倒了。
可是她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就这么一下,结束了?”
她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那道瘦削的身影,心中万千思绪纠缠,呆站在原地。
道祁并不在意她的视线,只是环顾四周,毫无风度的找了颗大树靠着坐下,拿起酒葫芦猛灌一口,随后就倒在树边……
青幽眨了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直到凌冽的寒风让她和道祁同时打冷战,她才小跑着背起道祁走向营地。
没一会,一道身着夜行衣的身影到了这里。
他看着落在血屠的红刀上的半片叶子,长叹一口气,看了看地图,转身走向一个树丛。
……
他走了一天了……
漫无边际的黑紫色海洋搞得他有些眼花,他闹不清这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疲倦,亦或者别的。
毫无目的地的旅途,他走了多久了?
或许该找个木屋买张地图,再带几壶酒?他有这么想过,但他终究没这么做。
路是人走出来的,而一意孤行,不再回头肯定是对的。
他这样说服自己。
刚过正午。
他拨开树丛,发现一片冒烟的营地,跳下土坡。
他决定去借个火做饭。
“我们身负明日的希望~”
“困难无法将我们阻挡~”
“前路虽艰险又漫长~”
“无惧黑暗与风浪~”
……
树木的异香与血的气息混在风里,填满他的胸膛,人们逐渐临近的惨叫声震荡着鼓膜,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视线扫过被烧着的柴堆,扫过躺在路边的残肢断臂,扫过被打碎的木屋。
他们的惨叫声也随着他的驻足消失了。
午时的营地,都是这样,别无二致。
他兀自走在这人间炼狱,静静地凝视着深渊。
背起破包,兜起一葫芦水,未曾想留下任何痕迹的他正欲离开营地,却被绊住了脚——有人跑回来了。
由远及近的尖叫声中,混杂着细碎的哭喊。
“救救我啊——救救我……”
一个拖着两段空袖的男孩从树丛滚了出来,在与道祁短暂的对视后,他顶着流血的额头哀嚎着试图跑进带剑的男子,男子刚拔剑,男人却被树丛中飞出的深红长刀贯穿身体。
他盯着男子背后的半截红刃,看着从树丛中飞窜出的血屠,迈步……
拔剑——
白线,红刃。
……
道祁不断向火堆里丢木柴,还有那些残肢断臂——游戏规则决定了如果要让他们复活,就必须吃了他们或者烧了他们——他这样也是迫不得已。
望着散落一地的碎肉,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抽出一葫芦浊酒,昂起头,将重的发臭的液体大口灌进肚里。
那黑紫色的海洋闪得他有些眼花,他依旧闹不清这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高温,亦或者别的。
夜。
道祁半阖着眼,静静地望着在营火对面陷入沉眠的少女。
视线扫过她纤细的腿,柔软的腰,缓慢起伏的胸口,空空如也的右肩,最终定格在她那被长刀划道口子的脸。
透过那冉冉升起的烟,恍惚间,他看到了那个被长刃洞穿的男孩。
男孩咽气时的表情,与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他怔住了。
抬起手,将另一节断腿与一条木棍同时丢入火堆,抬头却发现青幽的衣角烧着了,本能的操起一条断臂插灭了火苗,想到青幽可能对他的做法有意见,又烦躁的把它丢入火堆。
脸部有点发烫,看着半人高的火堆,道祁决定等会再丢。
他再一次望向睡梦中的少女。
一阵风刮过,吹乱了营火,令她缩了缩肩膀。道祁摇了摇头,脱下棉衣盖在她的身上。
听着火堆“噼啪”的声音,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酒壶,轻轻一抖,才发现在回来的路上喝光了。
夜还很长。
黎明。
“你是谁?”
“陌生人。”
“为什么救我?”
“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活着。”
这是二人之间重复了很多次的对话。
道祁的话很少,青幽也不知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最终她只得将想说的话全部压回心底,吃力地跟上他的步子。
她走在大路中央,然而身体因长时间受寒而僵硬无力,寒气漏进衣角,可她竟觉得有些温热,嘴角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陷入沉默。
倒过来的视野里赫然出现他的面孔,她喉咙一紧,正欲开口,却被他盖在头上的棉衣堵住了嘴。
她爬起身披上衣服,却发现道祁只有一件复活自带的单薄白衣,于是不满地瞪着他,又脱了下来,而他却径自转过身,再次迈开步子。
望着他轻松一步迈出几米远,在暗自惊叹的同时,她也无奈的把棉衣穿在身上,紧紧跟上。
她不知道要走多远。
她只知道跟着他走就行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多救几个。”
当她吃力地爬上土坡,距离顶端还有几步远时,他突然开口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几天以来他头一次主动开口。
为何现在才说这句话?
她抱着疑问爬上土坡,然后找到了答案。
土坡的另一端有一片临河的营地,定睛望去,依稀能看见攒动的人影,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用力向这边挥手。
她瞪大眼,来回看着他与营地,他只是勾了勾嘴角,拍拍她的肩膀:“别愣着,快去吧。”
他转过身,将要离去,她却依然没挪开步子。
望着她捂着脸,张皇失措的模样,道祁轻叹一声。
他按住她的肩膀,在她扭头的瞬间吻了上去。
过于突然的吻险些让她失去平衡,被他一把扶稳后,她擦擦嘴唇,视线乱飘不知往哪儿摆时,他已经跑远了。
“你很漂亮!这就当护送的报酬!”
仅留下这一句话,他便消失在茫茫沙海。
她恍神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半晌,随即跳下土坡,在夕阳下向营地奔去……
……
她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轮回。
血红色的夕阳下,道祁呆呆地站在土坡顶端。
那烧得焦黑的棕榈树,那染得通红的河水,那燃着余焰的木屋,那被啃咬半截的烤肉,还有被灰尘遮掩大半的骨骸,一个不落地烙在他眼底。
他感到几分头晕,脚底一软,坐在了土坡上。
身后传来几声孩子的呼喊,他略微回过神,转过头,朝他们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上来。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露营。”
他指着那曾是营地的废墟,若无其事地说道。
还不等那几个孩子说话,他站起身,向废墟走去,在他身后的孩子们面面相觑,随即也跟了上来。
“这地儿不错。”
他一脚踢开横在他面前的棕榈树树干,踏入了地狱。
“虽然水脏了,可是沿着河流向上,能找到净水。”
径自迈过倒在地上的尸骨,他继续向前走着。
“记住,孩子们,”
走到河流旁,他停住了脚步,指着一具趴在岸边的尸体:“以后碰上这种状况,该逃命就逃命,能求饶就求饶,不要学她这样,做多余的事情。”
那是一个脑袋和身体分家的少女,脸上有一道贯穿刀口,腿被匕首刚切开一半,手中好像之前还握着什么,瞪着眼断了气。
道祁瞅了瞅她,又看向孩子们,确认道:“记住了吗?”
孩子们点点头,他笑了,笑得很难看。
背过身再次迈开步子,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更别学我。”
入夜了。
夜晚,依旧很长。
黎。
他一个人坐在树墩上,透过树叶的罅隙望着泛白的地平线,望得出神。
夹着雨水的风刮过,轻轻晃动着那挂在小拇指边缘的雪白色骨链,他回过神,捧起骨链仔细地瞅。
指尖仔细地搓过骨链上的每一节小骨,敲打着记忆,一点点地回忆着每一个骨节的所有者。
猩红的朝阳爬上沙坡,映红他的脸,他依旧摸着骨链,摸得很慢。
起身,他却摔在了地上。
他才记起来是取下的剑。
剑出鞘,银亮的剑身倒映出他落寞的面容。
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营地,嘴角露出一抹自嘲,抬起头,望着那黎明前的白夜,将骨链收在怀里,起身,静立。
道祁走了,在黑灰色的土地上洒下一串泪珠。
留在这里的只剩一堆木灰,和一串骨链。
“我们向往宁静的远方~”
“一心消灭大地的动荡~”
“那歌声迎着风飘扬~”
“向未来牵引明亮~”
还有树墩上的半片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