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雨滴打在脸上、流进衣服里的糟糕感觉,一直伴随着我的回家路。
一路上街道边的屋檐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我也忘记了我今天来上学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带伞,当我感受到雨滴的冰冷时,我已经走出了学校。
并不算大的雨滴此时就像是尖锐的铁针刺在我裸露的肌肤上,让我每一步都走得好辛苦。
我喘着粗气,勉力抬起眼眉,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之中,已经走偏了道路,来到了之前奕和我来过的公园附近。
在这短暂的时间,我已经和奕来过这公园两次,其中有一次,悠也出现过。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热热的东西给堵住了,胃里也在不停的搅动着什么。
“哇……”
突然袭来的巨大压力,迫使我扶着一边潮湿的铁栅栏吐了出来。
既然都走到了这里……进去看看吧。
伴随着心脏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和阵阵袭来的恶心眩晕感,一时间不愿回家的我抬起虚浮脚步,往公园里处走。
铅灰色天空下出现在视野里的景色,并未发生过任何变化。
和奕之前那次,甚至和时间隔得更为久远,与悠一起来的那次相比,这里都一成不变。
和悠曾躲过的草丛,与奕一起排练过的地点……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挪动脚步,凭借着本能往那个地方走去。
那里会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现在莫名的想要过去。
或许……是因为那里曾留下过我,奕,悠三个人的身影吧。
在我转过石子路拐角,那里的环境即将映入我瞳孔的瞬间,一阵裹挟着枯黄树叶的大风吹来,迷了我的眼。
当我揉弄好眼睛,重新睁开眼,便发现有一个撑着伞的身影在不远处的前面。
大风不间歇的肆虐着,和冰冷雨滴一起带走着我的体温。
——悠在那里……
一丛低矮的灌木丛旁,悠就像缅怀着某种逝去的东西,伸出手,轻抚着沾满雨滴的草叶。
这一瞬间,我即将被撕裂的心脏,彻底变成两半,停止了跳动。
在阴暗天色下,凌乱的短发、缀有白色星星样式的裙子、甚至是悠那副一如往常的柔和笑容,都在风中飘摇。
她原本就比一般人更为白皙的肤色,此时显得如同白纸一般惨白。
悠一只手紧紧握住着雨伞的伞柄,另一只手则是不停抚动着——两只手的指节都像是快要被冻伤了似的透着青色。
为什么……悠会出现在这里?
我忍着布满全身的痛感,朝着还未发现我的悠,慢慢走过去。
在逐渐缩短的距离之间,是漫天飘舞的雨滴,以及像是在阻拦我前进的大风。
“……悠。”
当我走近悠,快要能够触摸到她的时候,悠猛然转过了身子。
在她安定的表情与动摇的目光——这样的矛盾下,我怀抱着从胸口溢出的痛苦,用着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叫道她的名字。
“悠……对不起……”
悠此时奋力的弯起嘴角,想要给我展露出和以往相同的笑容,然而在她的眼睛里,我却看到了正在浮动着的眼泪光点。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她颤抖着身体,发出孱弱的声音。
可这就像是某种悲鸣一下子砸到我的鼓膜上,砸得我脑袋快要裂开了。
为什么……我要道歉?
“慎,你还记得这里吗?这里……我曾无数次的想,如果那时候扮演着女生角色的是我,躲在草丛里的人是你和奕……那该有多好。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悠的柔弱声音中,满是无法忍耐的懊悔。
“呐,慎。那时候,如果我叫你做我男朋友,你也会答应吗?”
这句话变成了一束银针,来回刺穿着我的身体,我想要说些什么,张开嘴,蠕动了几下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青梅竹马’吗?果然,这短暂的相伴,怎么也无法比上一同跨越过的那么多时光。明明我也有着机会的……可已经再也不可能了吗……”
悠的脸在我眼前痛苦的扭曲着,那是一副想要哭,却强逼着自己笑出来的表情。勉强扯动的嘴角,简直比黑夜里的小丑更加让人感到恐惧。
“怎……怎么了?”
无话可说的我,拼命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音节。
“啊……原本想着可能没机会给慎你说。既然这样都能遇见,我还是告诉你吧。这样都能遇见……老天还真是喜欢给我开玩笑呢……只给我相遇的奇迹,却不肯让我拥有陪伴的可能。”
悠用着自嘲似的表情继续说。
“我明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了。”
在听到这句话后,我就好像脑袋被谁猛地打了一拳,神思在瞬间恍惚,身体微微摇晃着。
什,什么?悠,悠要离开……
在完全陷入愕然的我面前,悠的声音像是快要消失在这雨声中似的,淡淡传到我耳中。
“我父亲昨天回来后,抱着我哭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父亲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的梦魇,不会再因为看到打扮的像我母亲的我而发疯了。如果说,事情这样发展的话,我应该就能变回女孩子了。”
“这明明是件好事情……嗯……是好事情……昨天下午,我父亲就带我去医院,做了一番彻底的检查。结果呢……”
在不停飘摇的雨滴中,悠伸出手,摸到了我的脸颊,那刺骨的寒冷传来,迫使我立马紧握住这只像是快要被冻裂了的手掌。
“虽说以前我就有过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医院的正式通知时,我还是被吓到了。慎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没有如果的。任何的‘如果说’,都代表了一种‘不可能’。”
悠的绝望,透过她现在黯淡下去的目光,传达到了我的心间。
“呐,慎……如果说,我已经不能再变回女孩子了。我该怎么办呢?”
耳边响起悠哽咽的声音,那是不成语句,丢掉音节,只剩本能嚎啕的绝望回响。
感觉到这个,我的大脑在颤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我紧握住悠的手,用力一拉,将向我倾倒过来的悠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纤细得彷若紧紧一握就会被折断的腰肢,此时似乎在我放手之后就会立刻消失一般。
“怎么了……”
雨伞伴随着我的动作掉落一边,悠用着手指近乎都要陷入我肉里的力气箍紧我,将脑袋埋在我的胸口处。
从悠身上传达过来的绝望几乎让我也快要喘不过气来。原本之前在我心中澎湃着的痛苦,在悠更为漆黑的悲哀之下烟消云散。
“成长期,使用了太多的激素**物……自身产生相应性激素的器官已经接近停止工作……慎,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悠的这句话,断断续续的,声音太脆弱、太绝望。
她原本的双手在此刻无力地垂下,就像是逝去了灵魂的人偶。
“也就是说,我没办法朝着女孩子变化了啊!一辈子都没办法了啊!甚至连正常的成长我都没办法做到了啊!”
在我胸口处抬起脑袋的悠,涕泗横流地咆哮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昨天不来抱着我!为什么要让我独自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啊!慎!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看到结果的时候,我父亲就像是自责得快要死掉了的样子。你要我怎么哭得出来啊!为什么那时候你不在啊!”
“为什么你要出现啊!让我心甘情愿的变成一个男孩子也好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呜哇啊啊啊!”
绝望恸哭的悠像是失去了重心一般,瘫倒在我的怀中。
“悠……”
我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眼前这个快要破碎掉的人儿。
“慎,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父亲昨天像是真正发疯了一样,四处联系着人,终于安排好把我送到一座大城市的医院里面进行治疗。慎,如果说,我说真的……如果说的话。我真的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一辈子只能这样……不男不女的了……你愿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吗?我不奢求你对我怎样,但是……你能答应我,当我出现在你旁边的时候,你可以笑得出来吗?”
像是感受到了我传递给她的温度,悠再度抬起手臂,紧抓住我湿哒哒的衣角,哽咽地说着。
听到这个声音,感受到悠在这般绝望时刻,都向我传达着的爱意,就算心中有再多的奇怪感情作祟,我也没办法再去逃避悠的这份情感。
“啊……悠。”
我双手抓住悠的肩膀,微屈膝盖,直视着悠一片漆黑的瞳孔,凭借本心,如是开口。
“我等你回来。”
悠瞪大了眼睛,晶莹的泪水奔涌而出。我抬起手,弯起食指抹去在她脸颊上划过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滴。
她的脸颊,以及我的手指都非常冰冷,冷到似乎都感受不到存在。唯有当我触碰到滚烫的泪滴时,我才是明白,我和悠,此刻是相互依偎着的。
“慎……”
悠的声音再度颤抖起来,但相比之前那种快要消失的感觉,此时的悠,传达给我的是种别样的东西——喜悦。
那是种破碎之中所看到的希望。
我怀抱着悠,也怀抱着内心深处同悠一起涌出的这种感情,静静感受着彼此渐渐恢复热度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