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开绳子后,我怀抱着心里莫名的灼热刺痛感走进洗手间清理手上被划开的口子。
伤口不算深,只是渗出的鲜血看起来各外刺目。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血色之下,我的皮肤看起来分外苍白。
好在之前有来过一次悠的家,大致知道她家家用医疗小包的位置在哪儿。
简单处理伤口,消毒盖上纱布,在拿医疗胶布固定住,在手上进行这些动作的同时,我一边感受着从手上传来的疼痛感,一边循环往复地深呼吸,以谋求自己焦灼的心情得到些许稳定。
文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妙……暂且先不管她为什么会知道我和望之间有联系。现在最为棘手的,是她根本就不信任我。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为之一滞,胸口像是沉郁着雾气,难受至极。
总之!还是先谈谈吧!
再度大大深呼吸一次,我将医疗包收好后回到客厅。
此时的文已经平静的坐在沙发上,混有些许血色的嘴唇边上沾有几粒食物的残渣。
被我放在一般的饼干盒现也已经空空如也。
察觉到我回到客厅的文,向我投来视线。那种皱起眉头,以及蕴含着苦闷难过,还有其他各种各样情感的眼神,看得我胸口就好像是被揪紧了一样难受。
我沉默着,走到文的正前方席地坐下。
地面传来的冰冷感让我浑身一颤,就好像这种冰冷在传递到我身体中时,能够让产生一种我沸腾的思绪平静下来的错觉一样。
“……”
“……”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我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我该说什么,所以只能沉默不语。
我这样的一个行为,到底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快要完完全全弄不懂了。
“……前辈……前辈她知道我在做这种事吗?”
这句弱气的话传到我耳中的同时,我就感到心脏好像被人一把捏住。
为什么,文在这个时候会提到奕呢?在她眼中,她做出这种事,最害怕的不是自己遭到不幸,反而是被奕发现吗?
为什么?
我紧张地喘息,一旦提到奕,我脑子里就全是些乱七八糟的错乱想法。
在这再度陷入平静的房间中,我甚至闻到了从文身上飘来的廉价刺鼻香水味儿。
好一阵儿,我才总算是压制住内心的想法,平稳开口说。
“她不知道。这件事,至始至终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低垂着脑袋的文在听到我这句话后,从发梢间泻出一声叹息。
“……这样啊……那就好。”
这么说着,文从沙发上站起,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的往门口方向走去。
“喂,文……”
见到这一幕,我从喉咙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因为我这句话而差点软倒下来的文停下脚步,回转身子抬起眼眉看向我。
在看清文此时表情的我喉咙就像是堵住了一样,没办法继续发声。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灰暗——那些藏在她眼里的阴翳,深皱眉头中的悲凉,以及紧抿嘴角的痛苦,全都在这一瞬间映入我眼帘。
眼睛真的会说话……或者更为准确的来说,是人的五官能够在语言之前将人的意愿暴露出来。
之前的悠是这样的,现在的文,也是这样的……
这副让我难过地不忍直视的表情,迫使我低下脑袋,让我只能强逼着自己的声带收缩,不能正常流利的说话。
“你要……去哪儿?”
“去今晚我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从文话语中传来的绝望感让我差点窒息过去,心脏被捏紧的痛苦感觉在全身血脉中游走。
“为什么,我明明都……”
我明明都把你从那种地方里救过来了……为什么你……
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塞着,就好像现在这整个房间的悲苦氛围都化作了实体的空气,我每呼吸一次,我胸中的积郁就会苦闷一分。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完完全全凭借着“想要赎罪”这样单纯的念头,秉承着自己想要改变,不能和从前那个我做出同样逃避选择的信条而行动的我,在当下这个把文拉扯过来的现在,甚至连移动一个手指的理由都快要找不到了。
“为,什么?”
文这声近乎是歇斯底里怒吼的话传到我耳中时,我在这瞬间抬起头,看到文那把我吓呆了的扭曲表情。
那双闪烁着深邃光芒的眼睛正怒视着我,苍白的脸庞在这略显昏暗的白炽灯下简直就像是被画上厚厚一层**的让人心生恐惧。
除开这些,还有着再度被她自己咬出鲜血的嘴唇,不断颤抖着的身体。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我为什么非得做那些事情啊!我也很害怕啊!那种事,那种事!那种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会疼痛的要死,讨厌的要死,恨不得自己去死的事情,我为什么还要去啊!”
她歇斯底里的怒吼响彻整间房间。
贯穿了我鼓膜的声音直击大脑深处,这种每一个音节中都蕴含痛苦的话让我差点忍不住捂住耳朵。
文继续叫喊着:“什么嘛!你这算是什么啊!我问你啊!你到底要伪善到哪种地步你才肯扯下面具啊!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啊!这样你都还不明白吗!”
明明我和文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我却感觉她就像在我耳边大喊一样。
透露出凄凉的眼神、显现着悲苦的话语,以及像是在夜晚寒风折磨下而不断颤抖着的身体,都让我感到疼痛。
——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啊!这样你都还不明白吗!
被这句话贯穿了身体的我,感到脚底窜上一阵寒气。
在我感到文和我类似的同时,她也一定产生了相同的感觉。
如果说,我和她相似的话。
那文现在所想的东西,就一定会和我一样——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完完全全,迷茫了啊……
或许是察觉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文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这种自我满足的伪善!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吗?知道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吗?知道我现在能够做什么吗?你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吧!如果没有钱的话!那我只能这样做了啊!”
眼前的文就像是化作了地狱的恶鬼,在不停咆哮着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从她嘴中说出的话,每一句话都像漆黑的小蛇,一条又一条的从我耳蜗里蠕动着出来,缠绕在我脖颈之上。
“不要再管我了!”
最后,文大吼着,猛烈转过身子的瞬间,一下子下盘不稳地重重摔在地上。
她的身体也好,心灵也好,都已经濒临奔溃的边缘了。
那具柔软身体砸在地上时所发出的闷响就像是同时有一把大锤砸在我心口上一样。
明明,明明我只想做我能做的事情……可是,现在我能做的事情是什么?
大脑已经被这样的错乱想法给占据,好在自己的身体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受控制地挪过去想要帮助文站起来。
可我的手刚伸过去,就被文啪的一声打开了。
“你这个伪善的家伙,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啊!你做这些事情的理由是什么啊!”
勉强撑起身子的文,咬牙切齿地盯着我。
“因为,因为你哥哥那件事的真相是——”
“真相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啊!就算那件事是你故意的!就算我哥哥是被你杀害的!但是!但是只要我哥哥没有办法复活过来!那对于现状而言,这个真相就根本无所谓啊!”
我艰难从嘴中吐出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文粗暴地打断。
“你一次又一次的来折磨我是为了什么啊!明明,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明明心上的那块伤疤都好好的结痂。可是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揭开它啊!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我到底哪里不对了!你要这样对我啊!如果,如果你口中的那个真相……能够弥补上什么的话……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你说的那种东西!对我而言,除了是一遍又一遍的凌迟,就什么都不是了啊!”
哭喊着,大叫着,伏在地面上用力捶打着的文,就像是把自己遭遇的苦痛尽数发泄出来了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前辈会选择你这样一个沉溺于过往的人啊……”
——沉溺于过往……
文的每一句哭喊都砸在我的鼓膜之上。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赎罪”,给文带去的痛苦,已经变成了我无法估量的庞大。
我很清楚自己的伪善,但是为了不使自己受到内心的谴责,我就怀抱着“赎罪”的心态来伤害文。
我根本没有站到她的角度去思考过一个问题。
全都是擅自思考擅自对文强加理想又擅自自认为理解,接着擅自行动,最后擅自造成伤害。
明明之前有着祺和悠的事情可以作为无数次地自戒,但终究我仍没有一点的改正。
至始至终,都是为了我自己一个人的自我满足。
完完全全,都是因为自己沉溺于过往,就擅自把那些已经从过往悲苦中走出来的人重新拉扯进去。
就如同文所说的那样,不管当初那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她的人生都已经变成了这样的破烂不堪。
可就是这样破烂不堪的人生,她也有在好好的坚持下去,为了现在或是将来,都在拼尽全力的不被过往所桎梏。
而我……
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文重新拉回过往之中!
全身上下就像要四分五裂的痛疼着,这种自己快要死过去了的感觉,肯定连文背负着的痛苦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不停想要弥补过往的我,却在现在不停的犯错。
那这样的话,在将来的我也一定会为了弥补现在的错误而不停的继续犯错下去。
就算错误会得到弥补,但造成的伤害却会成为纯白墙壁上的钉痕,永远不会消失。
不能这样下去……
我的心脏在悲鸣,空白的脑海之中浮现在这样决绝的意识。
我,不能再这样错误下去!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全力握紧着拳头。
不能再这样什么都不做了。不能再这样了……一定要想出来,要怎么做啊!不能再被过往那些事情给玩弄于鼓掌之间了啊!一定想到,接下来我和文都能做的事情啊!
“啊!”
就算是心里这样想,但脑海中仍旧一个办法都想不到的我,近乎绝望地猛锤地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从口袋之中滑落而出。
在我视线中旋转的屏幕之上,出现了一个短信的内容。
——慎同学,我这儿有个戏剧组的负责人想找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