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道还是老样子。
它没有随着伦敦和大不列颠变得更新,而是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慢慢变老。
七十年的时间让大本钟、伦敦塔桥,还有那些摩天大楼建成了,但在这条斯卡布罗街,只是让这些三层楼房看起来更加古老了、让地上的地砖更加破旧了而已。
街还是老样子。
几乎没有什么人。
可能大家都躲在家里吧。
毕竟,现在还是黎明。
艾维看着这些熟悉但又陌生的景象,脚步不自禁地慢了下来。
慢慢走着,心里砰砰直跳。
斯卡布罗街应该好久没人打理了吧,那些路灯坏了都没人来修。
不过,太阳快升起来了。
这儿也不是很黑。
点点亮光汇成一片,好歹也把前路照亮。
走着,她先是看到了那个小花园。
曾经自己跟布尔在这儿待了很多时候。
但如今……
花园也被杂草覆盖,那个长椅也经不住时间的洗礼,已经破烂得不能再坐了。
不过,那颗大橡树依旧挺立着,依旧翠绿翠绿的,像是一个不会变老的朋友。
它张开着枝丫,依旧在欢迎着来者。
艾维慢慢走上前,伸手慢慢摸着它那粗糙的表皮。
岁月的质感缓缓传递给了艾维。
艾维抬起头,看着这茂密的树冠,不禁想到了那篇文章。
“还记得家门口有一棵老海棠树,近房高……”
“咱们也算是老朋友吧。”
艾维念叨着,轻轻抚摸着这棵大橡树。
“……帮我向安纳克里昂的那棵也带声好吧。”
说罢,艾维转身离开了这个花园,继续往前走着。
她经过了那个老十二月党人的住宅。
当然,他早已经逝去了。
门口花园里的杂草,生锈的栅栏,破碎的窗户……看来,他这儿已经被人们遗忘了……
物是人非,或许,只有像艾维这样的人会来这儿追寻吧。
“早上好……老先生。”
艾维像过去那般打着招呼,但她忘记了他的名字。
很抱歉……
艾维默念过后,几步走到了404号的栅栏前。
看着熟悉的房门,熟悉的花园,艾维的心里流露着几丝伤感。
她轻轻拨开栅栏的卡扣,轻轻推开,慢慢走去。
她看到以前几乎光秃秃的花园,如今被布尔种上了许多花。
月季、紫罗兰、水仙……
啊,怎么还种了迷迭香、鼠尾草这些香料?
不怕别人偷的时候把水仙当韭菜隔了?
哦,对,这是英格兰,没有那个说法。
艾维走到了房门前,看着陈旧的木门,她很是感慨和触动,从一旁花坛里翻出钥匙,艾维轻轻打开了房门。
。。。。。。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布尔喜欢躺在客厅的躺椅上休息。
清早醒来,活动活动,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再坐到躺椅上休息休息
初升的阳光照到身上,很是有些暖和。
“咚咚咚。”
布尔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
布尔问着,他没有站起身来。
他感觉自己大限将至。
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收走。
“是我……”
艾维听着那苍老的声音,有些辛酸地回应道。
“抱歉,我回来晚了……”
“艾维?!是你吗?”
布尔的声音听着十分高兴。
“嗯……这不是梦,我回来了。”
艾维说着,慢慢走了过去。
熟悉但又陌生的人渐渐出现在了视野里。
布尔老了很多,但艾维还是认出他。
“……那,太好了……”
布尔念叨着,他开着了眼睛,看到心爱的人站到了身旁。
“不是梦……那太好了……可惜,没时间了……”
“……没事的,没事的……让我陪你到最后一刻吧。”
艾维说着,声音轻柔,她走到了布尔身旁,轻轻抚着他苍老的额头。
“看来那个占星师没有说错……”
“你还记得啊。”
“哈哈哈,我记性比你好,当初谁迷路的?”
“这两个不一样。”
“不,一样的。”
“哈,不一样,不一样。”
这样的拌嘴很是欢乐,艾维看到布尔嘴角裂开的微笑。
“哎……七十多年了,我现在已经老得不想了……你还是那么……跟以前一样。”
“嗯,可能我是不死族吧……抱歉了,布尔。”
“哈,抱歉什么啊……能给你留下一段难忘的记忆……我很高兴……哈,要是知道你会回来,我砸锅卖铁也要去做个鲍曼理疗……哎,抱歉,我陪不了你多久。”
布尔这样说着,颤颤巍巍地抬起了一只手,指向了一旁的柜子。
“柜子里有张唱片,放首歌吧……你最爱的。”
“《斯卡布罗兰集市》。”
“哈,是《斯卡布罗集市》……你比我这个老家伙还记性差。”
布尔笑了笑,但脸上还是一片心满意足。
艾维离开躺椅走了过去。
在拿唱片时,艾维注意到了柜子上放着的照片。
是当年他们一起照的,在泰晤士河旁。
这个位置能看到未完工的大本钟,
但照片上的自己,还是那么不会照相。
“拿到了,然后呢?”
“放到那个留声机上……艾维,会用吗?这是跟魔法一样神奇的东西。”
“不会。”
艾维摇了摇头。
“打开那个……把唱片放上去,然后打开底座的按钮……放上针,唱片就开始放声了。”
按照布尔的指点,艾维启动了唱片机,那熟悉的歌词伴着优美的音乐传入了耳中。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您去过斯卡布罗集市吗)
布尔还是唱了起来。
声音轻柔、优美,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代我向那儿的一位姑娘问好)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曾经是我的爱人。)
“好听吗?艾维。这是我花了不少钱买的黑胶唱片。”
“嗯……很好。跟你在耶路撒冷唱的一样好听。”
艾维说着,迈着轻巧的布尔坐回到了布尔身边。
“哈,不至于,不至于,人家是实打实的音乐家……”
说着,艾维和布尔都默契地沉默着,仔细欣赏着这首美妙的歌曲。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叫她替我做件麻布衣衫)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上面不用缝口,也不用针线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她就会是我真正的爱人。)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毫无裁剪和针脚)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然后他将成为我的真爱)
“Tell him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叫他为我找一亩地)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Between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
(在海水与沙滩之间)
“说起来,布尔,这首歌在某个故事里是唱给一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的。”
“哦,是吗?是《想成为骑士的英勇少年不会遇到美丽的女仆少女》吗?”
“啊?什么鬼?”
“哦……那我记错了,哈哈哈。”
布尔笑了几下。
“或许,你可以去看看那本书,还算很不错的。”
“哦,好的。”
静静地,布尔好像是睡着了。
许久,他突然开口道:
“艾维。”
“嗯,我在。”
“你手上还带着那个吊坠?”
“嗯,你搞得鬼,又解不下来。”
“哈。”
布尔轻轻笑了下。
“我感觉,我快不行了……我想……你右手递给我,那个吊坠。”
布尔说着,他的气息比刚刚虚弱了很多。
“哦……你是想那样吗?”
艾维说着,伸出了手。
她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像那些电影故事里的样子,布尔取下了艾维手上戴着的他送的手链。
不过,艾维会在之后重新戴上。
手腕伸到了布尔的面前,布尔伸出他那如枯柴般干枯的手摸着那个吊坠的链子。
一阵淡淡的蓝光过去,布尔完成了魔法。
“哈!我使了个小把戏,这个手链再过五百年都不会解开。”
他突然笑着说着,活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或许,在艾维眼里,她爱着的布尔就是那样充满理想与天真的青年孩子。
“你真是……”
“抱歉了,艾维,我有些自私……”
好似刚刚的笑用掉了仅剩的力气,布尔的声音更是微弱。
“没事的,反正,我本来就想戴上的。”
“或许,艾维,你比这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物活得还要久,你所认识的人最后都会被无情的时间抹去痕迹……当你在苦恼五百年后你还会有什么时……看看你的手腕吧,你还会有我……”
“……”
布尔真切但虚弱的话语让艾维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她感觉仿佛有泪水留下。
可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伤感,艾维打岔道:
“你这又是抄的吗?”
“那本漫画吗?……哈,不是。”
“哈。”
艾维也轻轻笑了下。
“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找到幸福……希望你无助时也会有人轻轻扶着你的头……”
“……会的,布尔。”
艾维说着,手轻轻握住布尔的手,就想当初那样。
时间在快速流逝,但此刻仿佛凝滞了一般。
……
……
……
……
“对了……艾维……”
布尔突然开口。
“怎么了?”
“开一下收音机吧……我想知道俄国革命……怎么样了?”
“哦,好的。”
说着,艾维便起身过去。
“哎,看布尔,太阳升起来了。”
“哦。还挺刺眼的。”
“……在列*领导下……临时政府内阁成员还有克伦茨基均被捕……布.尔.什.维.克已经成功控制彼得格勒……本台将跟进报导……”
“布尔,听到了吗?成功了。”
艾维说着,转身看去,布尔没有回声。
他静静地躺在躺椅上,一条薄薄的垫子轻轻铺着他身上。
他双眼紧闭着,脸上的神情看着很是幸福、高兴与满足。
“……”
“好好睡吧,布尔。”
艾维说着,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了布尔的手。
“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