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元醒来时,面前的尸体已然消融于天地间,只余下佳人着过的半褂道袍。
落魄的观中原本并无灵牌,以往的灵牌破旧失修,这一副还是方元从清云城内的一地主家里请来的。
“真是造孽...”
他的目光从飞扬的灰尘中往前望去,借着观顶破落的屋角漏下来的些许光,能看见隐匿在深处的三清的璨笑。
“很高兴吗?”
方元收拾好地上的这身冰冷道袍,冷不丁地在这个无人的房间内自言自语道。
“道教人忘却凡尘,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年站在木塑前,语气像是在质问。
“师尊真的成仙了吗?抑或只是成了别人成仙的垫脚石。”
阴影撇下三清的失色面庞,将那粗制的木雕痕迹隐藏。
但方元感觉它在笑。
呼。
不知是谁轻轻呼出口浊气来,而后门扉闭合,堂内重回寂静。
方元头也不回地出了观门,步伐却慢了下来。
僵硬的脸庞会让人看不出深浅,所以一跨过门槛,他便再度浮现出那副熟稔的笑。
“师尊如何了?”
门外的倩影开口问道。
“驾鹤西去。”
方元耸耸肩膀,将怀中的那副道袍顺手扔给面前的女孩。
灵芸接过,冰冷的眼神却扫上了面前这个轻浮的男人。
“师尊走了,为何师兄如何露出这等作态?”
方元只是咧嘴笑,侧身离开,没有搭理。
“既然师兄不愿承担大业,那何不退宗让贤?”
少女平静地质问道。
“不坐门,不论道,不守六规,那为何不入世还俗?”
方元瞥了她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心中一沉。
“癔症犯了?”
“滚。”
灵芸这才瞪了他一眼,冰冷的面容终究破了功。
“师兄我只是不想失了那七情六欲,至于你所想的观主位号,请自便。”
方元不在意地摊摊手,活像个街头收债的街溜子。
对于他来说,这个破落道观并无用处,呆在这里,只会平增思愁罢了。
要说为何不入世,主要是为了自己那片......
“方元,你可是要去那片菜园子?”
灵芸也不想假兮兮地叫这个人师兄了,干脆就直白一点。
“你可以不用去了。”
“咋了?大白菜长腿跑了?”
少女笑了起来,方元也顺着她笑。
只不过这笑容却愈发僵硬下来。
“我把猪舍的门砸开了,那几只猪跑出来吃光了菜。”
“另外,你的鸡舍,鸭舍,我都砸了。”
“小师妹....”方元挠挠头,“你莫不是癸水来了?脾气这么冲?”
灵芸笑眯眯地点头。“对呀,我癸水来了,师兄定不会恕骂我吧?”
“哈哈,一家人说什么话呢......”
方元笑得很僵硬,嘴角都开始抽动起来了。
“那猪呢?”
“正看着呢。”
“师妹,我认为观中弟子遵守六规应是正理。”方元郑重地说道。
“我没有说谎呀。”
甜滋滋地大眼睛眨巴起来,灵芸咬着唇瓣,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师兄就是猪嘛。”
……
要说起清云观,其实约莫百年前也是方圆百里的大观了。
这是那个不着调的美女师尊讲的。
说是大周皇帝起义前,曾在这里卜过一卦,正中祥瑞。
后来她登临帝位后,还为此处亲提圣名,这让清云观隐隐有国观的势头。
至于为何沦落至此,师尊倒是少见的闭口不谈。
真是捏麻麻的怪了,那女人明明连偷看自己洗澡的耻事都可以拿出来当下酒美谈,却连这点传说都亲自送进了坟墓里。
不过自己在这个清云观里生活了十年,倒也承认这破地方有些神异。
无论是奇诡莫测的上山路也好,长年不生野草的山林也好,抑或是自己养的猪跑的比自己还快也好。
就连种的白菜都比山下的农家田里面的大不止一个脑袋。
当然,还有这个。
只要死亡,尸体便奇异消失。
师尊说,这是得道升了仙。
放屁。
也不晓得那个以往活泼的老娘们抛弃了七情六欲后怎么就突然坐化了。
要不是那天晚上师尊翻进院墙里面,说自己要走了,他还以为自己还能在这里潇洒二十年呢。
算了,人都没了,想这些也无用。
方元聚拢心思,看向面前这个冰冷的女孩。
“所以,你想干什么?”
“离开这里。”
方元挑眉。“我说过我不会当这个劳什子的观主了吧。”
我只想养养猪。
“你顶着大师兄的名头,却让小师妹坐上高位,这不和礼法。”
“所以说...”方元指了指自己“叫大师兄滚蛋就符合礼法了?”
“没错。”
灵芸说,这叫退位让贤。
到头来,还能衬托自己的品德高尚。
懵逼的师兄看着面前这个着清丽道袍的女孩,很难将她同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甜甜叫师兄的马尾辫女孩联系上。
女大十八变不是叫你这样变的。
“可我身无分文...”
“观内财产尽数给你。”
“行囊也还未...”
“我去收拾。”
方元嘴角抽搐了几下,没话说了。
“至少也得让我给师尊守灵七天吧。”
灵芸这次倒是同意了。
既然师尊的躯体已然消散,那便只能用衣冠入土为安。
方元为她选了片向阳的地儿。
“这破地方常年聚雾,潮得很,我打小就想跑路了。”
孤独的男人拿着木铲子,一边挖,一边嘿嘿地笑了起来。
“嘿,这下好了,你走了,菜园子也没了,倒是可以毫无挂念的离开这片鬼地方。”
坑挖了半尺深就足以,方元将她的随身衣物都平平整整地扑满坑洞,起身将怀中的那枚桃木命牌也扔进坑内。
“别说我欠你什么的,你送我锁命格的那牌子我给还给你,晚上千万别来找我啊。”
男人絮絮叨叨的,像是犯了癔症。
一番话下来,让躲在树林后面的女孩听得直翻白眼。
“造孽啊,你走就走了,干嘛要让那妮子学你走那条路呢?”
方元没什么亲人,师尊算一个,师妹算半个。
但半个也得好好爱护着。
他还是不愿意让那个咯咯笑的活泼女孩去走这条无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