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到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甥掀开那层纱,她这才惊过神来,用手臂挡住那个混小子看向自己的炽热目光。
“你这是做什么?!”
带着些许病态苍白的皮肤却隐隐显露出两三处红润来,羞涩的温度让那对冷眸也随之升腾,在此刻显露出和语气完全不同的颤抖闪烁来。
方元看尽了,这才回足立身,手却依旧将帘幕扯着,清竹想伸手,却拉不回来。
咬了咬唇瓣,清竹收回手,感受着那个男人的戏谑目光,内心有些愤懑地低下了头。
“果真和梦尘姐说得那般不守规矩。”
“小姨说笑了。”方元不在意地笑笑,“如果要论规矩,你我不都是逆矩的人?”
“这是诡辩。”
清竹小声地反驳起来。
“姐姐同我说过你口齿伶俐,我也不愿同你争辩这些了。”瘦弱的女孩用琴声遮挡着自己的软弱声调,“时候不早,茶也喝了,琴曲也听了,快快离开这里。”
方元蹙起眉来,“小姨不相信我有这钱两?”
“你才多少年纪,哪里来的这钱?”
“再说这赎身的钱足以在这西半城买下半落瓦房,何必如此?”
女人的声音飘渺起来,藏着无名的情愫。
“成家立业处处需钱,你有这份心便可。”
“你一个男人赎了我,名声也就臭了,还怎么在媒婆那里讨个好印象?”
“等你花光银两,没了名声,等到姐姐寻到你的时候,我该如何面对她?”
清竹谈论起这些事来,隐隐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斥责意味。
“年少无知。”
方元静静听完这番话,却不自觉地浮起笑来。
“你笑什么?”
“我笑小姨你也不过大我一岁,却摆出副老江湖的面孔来训我。”
方元干脆直接坐在清竹桌前,手指捣乱地去触后者拢捻的琴弦。
清竹抬头瞪了他一眼,后者却不以为然地沉思起来。
“西半城一座四方瓦院需多少银子?”
“起步六百两。”
“那也就是说,小姨的赎金三百两便可?”
清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但嘴上却毫不留情地数落起来。
“方才我说得那些你记住没有?切莫再提赎身一事了。”
“那便好了。”
“怎么好了?”
方元乐呵地拍了拍大腿,随即起身,将一旁包裹内的那一堆银票露给她看。
“买院的钱我有了,赎身的钱我也有了,那还有什么可争论的呢?”
“你真有千两白银?!”
平静的俏脸上第一次泛起波澜,清竹微睁着眸子,声音都带起不寻常的颤音来。
“你抢官行了?”
“放心吧,来路绝对清白。”
方元心想这是皇帝老儿赐下来的钱,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来路更清白的了。
“那...你...你....你....”
清竹连琴都顾不上捧,双手捂着嘴,一连说了几个“你”。
“别激动,小姨。”方元眯着眼笑了,提着那裹行囊,“我这就去管事的商量此事。”
清竹伸手去抓他,却落了个空,只能看着他推开门离开房间。
她呆呆地坐在房内,手足无措地乱动起来。
“小姐?小姐?”
无人应答。
一旁的晓春上前抚开帘,却见那个素来平静的美人在此刻蜷着身子,在坐垫上微微颤抖起来。
“小姐......”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想到那个可能性,身体也颤抖起来。
“你...你要自由了?”
“我要自由了。”
清竹抬起头,那对冷眸在此刻却泛起激动的水纹。
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她的秀手生出紧张的虚汗来。
“我要自由了?”
清竹刚高兴完,却又疑惑地问起晓春来。
“这是真的吗?”
晓春羡慕地点点头。
清竹这才虚脱般地瘫倒在垫旁,二人相视无言。
......
“客人,你真要赎人?”
长着一对鼠目,却留了半茬狼须,身形健壮,却少了条胳臂。
面前这人看着是分外怪异。
但方元却认得他,童年的那些个梦里也常出现他。
张元,碧春楼内的主管,人送外号叫一只鼠。
“对的。”
“哎呀呀。”他开怀大笑起来,“这可是个大生意。”
“就是不知道客人您的赎金是多少了......”
他说完,猥琐地在方元面前搓了搓手指。
“张管事的就不问问我要赎谁吗?”
“赎谁重要吗?”张元嘿嘿一笑,“重要的是看她值多少钱。”
“您说个数目,我才好给您安排人选啊。”
“依钱选人?”
“这楼内的规矩是如此。”张元眯了眯眼睛,端起杯热腾的茶抿了一口。
方元思索起来。
“这位客人,我可先说明一点。”张元摸着他那半长不短的须根,笑着露出两三颗黄涩前牙来。
“这叫出价来,可就不能反悔了。”
“若是到时候谈妥却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哼哼......”
张元挺起腰来,活像个捕食的黄鼠狼。
“我张元可是在这城内有点人脉的。”
一次机会?
方元挑起眉来。
“规矩有点多,方便我理一理吗?”
张元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一是先谈赎金再选人;二是在商讨完价格后,不可反悔。对么?”
“什么叫商讨?”张元却不上套,嗤笑着指了指方元,“是你一口价的事,我可不会参与。”
“明白了。”
方元笑着点头,心里却暗骂起来。
这老狐狸,真是钻钱眼里了。
先提人,再谈钱,那便相等于自己指着摊位上的物件询问价格。
物件的缺损,掉色,这是双方都看得见的。
但眼下的情况,是商家把所有东西蒙住,要顾客先给钱再给货。
生意就没这么做的。
“五百两。”
方元思考再三,说了个折中的数目。
“豪爽!”
张元吹了吹胡须,哈哈一笑,随即攥笔,在名单薄上圈出名录来。
“这些如何?”
方元装模做样地在第一页停留许久,紧绷着牙唇,随后露出不甘的面容,翻向末尾。
张元在一旁乐呵地看。
“哎,这价竟如此贵?”
方元低着头,叹息一声。
“欸,这毕竟是我楼内的宝贝,哪有贱卖的道理呢?”
张元拍了拍方元的肩膀。
“选好了吗,小兄弟?”
“好了。”
方元笑笑,用手指着最后一个名字。
“清竹,名儿听着不错,就要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