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利亚的红色光点,正朝着友军索玛战车的蓝点接近。那是双子星,是阿瑟的机体。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两者来到了肉搏战的距离,也是近距猎兵型最擅长的范围。随后,两道光点相互交错——
一道不知名的“人声“,奇妙而清晰地在耳中响起。
“我想活下去”
宛如临死前最后的吐息,意识蒙眬下的呢喃声,听起来就是如此空洞。
上官元仪忽然意识到,这便是报告中提到过的杂音,她调试了设备,再三确认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杂音并非设备故障,而是真正存在于通讯频道之中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上官元仪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经历一些她从来没有料到过的事情。
在上官元仪脑袋一片空白时,声音仍然不曾停歇。那些本该灌注于话语中的追忆与感情,都在死亡的虚无面前化为乌有,只剩下茫然空洞的声音,不断地重复。
“咿——!“
顿时寒毛直竖。
上官元仪用双手捂住耳朵,但声音是透过知觉同步传递而来,所以任何防范动作都毫无意义可言。渴求着活下去的濒死呐喊,不断灌入脑中。
这串失去了语言的意义,沦为单调的连续声响,空洞至极的死前吐息,只剩下完全崩坏的一股执着。这道呼唤活下去的声音,随即被震耳欲聋的炮响驱散。但是马上又有同样音色的其他呻吟,接二连三地冲入脑中。
在担任中队管带的这段时间里,上官元仪借助BCI已经体验到了很多战场之上的残酷,这些残酷虽然一开始给她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困惑,但是最终她还是努力克服过去了。
但是今天她正在经历的这个残酷,她说不准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克服过去。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上官元仪试图切断BCI的连通,但是强大的杂音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神志,以至于连这种按下开关关闭BCI这样的事情她现在竟然都无法连贯地做出来。
在压垮思考与理性的临死惨叫所构成的漩涡之中,隐约听见了阿瑟的声音。
”少校!快关闭同步!上官少校!“
那个总是沉着冷静的少年,在呼唤的声音中罕见带着焦躁,可是已经陷入恐慌的上官元仪完全听不进去。她只是拼命捂住耳朵,缩着身子试图逃避一切,大声尖叫希望能盖过这些声音,但是始终不曾停歇的濒死大合唱,逐渐侵蚀了她的理智——
”啧!“
阿瑟啐了一口,同时切断了同步连接。惨叫的声浪也瞬间消失。
“……………………啊…………“
上官元仪缓缓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放开双手……什么也没听到。看来是所有处理终端都断开了同步连接。
不知何时从椅子跌坐到地上的上官元仪,呼吸因恐惧而变得急促,用那双因胆怯而睁得老大的双眼,凝视着管制室中的昏暗阴影。
……刚才那是……什么……?
她曾经想到过很多,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战场之外碰到这样的事情。
那些声音……
那不是来自和自己进行同步的中队队员。也不是任何人的声音,而是来自更为遥远,数量也超出想像的存在。
而在那片哀号之海中,她依稀听见了一道声音。那是——
在切断了与上官元仪的同步连接时,阿瑟已经被大批歌利亚所包围,宛如狂风暴雨的惨叫声刺入耳中,让他不禁眯起双眼。
无数的惨叫、哀号、呻吟和叫唤声重叠在一起,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让阿瑟听起来就像是足以让五脏六腑移位的轰然巨响。可是只要拉近到这样的距离,他就能够清楚辨别每一道声音。
”糟透了……!刚才……似乎有自己人也在里面……!“
感觉到好几个人同时倒抽一口气之后,通讯网顿时一阵哗然。
”怎么可能?“
听到乔治的话语,丽奈忽然咬紧了牙关,面部呈现出了急促。
在之前的战斗中,第二中队确实有人牺牲在了战场上,但是在战斗的最后,丽奈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亲自带人将他们的遗体都带走了。
现在忽然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时间竟让丽奈有一些措手不及。
”该死……明明已经被我们烧掉了才对啊……!“
“这个声音……”
约翰仔细倾听了一下,一边驾驶着战车进行战斗,一边将刚刚听到的声音,和数据库中的数据进行比对。
“比对出来了,是鲍勃的声音!”
鲍勃是第二中队的一名战车驾驶员,他在上官元仪正式接手这支部队,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之上。
那次战斗,第二中队遭遇了歌利亚的分割包围,为了吸引外围保卫的歌利亚的主力,鲍勃带着几个人径直冲出了歌利亚的封锁,最终死在了战场之上。
“对不起。”
死在战场之上的鲍勃是为数不多没能够及时将遗体带回来的人,受制于当时的情况,第二中队只能暂时撤退,当歌利亚散去,丽奈带人去为鲍勃收殓尸体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和他的战车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将同伴们的悲愤暂时驱赶到意识角落,循着哀叹声搜索“鲍勃“的位置。对于只是透过知觉同步暂时能够听见“声音“的其他人来说,这种举动宛如天方夜谭,但是身为源头的阿瑟,的确有能力办到。
无需凝神专注便能锁定声音,只花了一点时间便掌握了距离与方向。他透过超越人类五感的精准度,完成了犹如大海捞针的壮举。
目前距离最近的是——约翰啊。
“七叶树,在一五架组成的集团前排,从右边数来第二架蟋蟀。“
”……收到。“
鲍勃不断哀叹“我不想死“的声音在挨了一发炮击后嘎然而止。这群亡灵大军的声音,在死后仍然遗留人间,唯有将其彻底摧毁,才能回归安宁。
身处于令人理智崩溃的哀号漩涡中,阿瑟悄悄发出了一声带着怜悯的叹息:
“吊祭之战……是吧。“
唯有彻底摧毁,才能回归安宁的亡灵大军。
就好像彼此都渴望回归自己应有的归宿一样。
那位少女管制官大概再也不会与我们联系了吧……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遗憾。发现自己起了这样的念头后,阿瑟不由得皱紧了眉间。